但在这小镇平静得近乎单调的生活中,痛苦似乎渐渐的变得可以承受,也许再过久一点,这痛也会被时间疗愈,并逐渐地淡忘。
然后,某二天,玫瑰园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哇,这里可真难找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在温室里喷洒辣椒水的恬恩倒抽一口气,转头一看--那个金发碧眼,浑身肌肤晒成了古铜金,连笑容都闪闪发亮的家伙,不是阿波罗是谁?
看见他俊朗的神情,恬恩便下争气地想起另一张总是欠缺表情韵面容。
不!别想了!摇摇头,她努力摇去那个不该想起的身影。
“保罗……不,阿波罗,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见她唤了他的本名,阿波罗显得很开心。
“来看你啊!当我知道你见过狄蜜特女神后,我以为你会回归本相,没想到你竟然还死守着这具人类的躯壳。”
他的话使恬恩笑了。
“我怎么能丢下我现世的家人呢?这样他们会伤心的。”
“你母亲难道没有意见吗?”狄蜜特女神对女儿的独占欲,可是很惊人的啊!
恬恩微笑着摇头,“她可以理解我的难处。”
他举目四望,看着玫瑰盛开的花园,笑道:“没想到转生的你,仍然选择了务农的家庭啊。”
“我喜欢亲近植物,”她垂眸,望着面前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它们不会伤人。”
“珀瑟芬……”
“你还是叫我恬恩吧,毕竟我还未脱去凡身。”
“说得也是。”阿波罗笑着伸臂给她,“来吧,农家女恬恩,带我逛逛你家的玫瑰园!”
恬恩暂时放下工作,脱掉工作服,领着阿波罗在玫瑰园中散步,一路无语。
“你究竟为什么而来?”恬恩终于忍不住问了。
“我来这里,一定要有什么目的才行吗?”他一派轻松地回答。
恬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嗯……真理之神无法说谎,所以就用反问代替回答吗?”
阿波罗不由,哈哈大笑。自从恬恩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果然比较不好唬弄啊!
两人走着走着,不觉走出玫瑰园,来到小溪边。
他们席地而坐,阿波罗顺手拔了根野草,放到唇边咀嚼。
“我到这里来,其实就只是想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我和你是一国的,如果你想见黑帝斯,只要喊我一下,我就会现身帮助你。至于呼唤我的咒语嘛……”他摩挲着下巴想了想,“有了!你在尚未日出前到阿里山上,朝着东方呼喊:万能的天神,清赐给我神奇的力量!阿波罗现身!”
面对他戏剧化的动作,恬恩只用一双带着惊诧大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
啊勒,搞笑居然没人捧场,看来他不是走谐星的料。他尴尬地低咳两声,迅速恢复正常。
“我受了黛芙妮所托,当她知道你要转世的时候,她对我提出一个要求--以你的个人意志为前提,保护你。”阿波罗解释道:“如果你的意愿是留在黑帝斯身边,我会守护你;如果你的意愿是离开他,我也会守护你。这就是我和黛芙妮之间的约定。”
黛芙妮……
隐隐约约,脑海仿佛掠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有着如同牝鹿一般灵巧的身形,一双蕴含着灵气与生命力的湖绿色眼睛……恍惚间,恬恩忆起她们之间相似的命运。
当年,初次陷入爱河的阿波罗,是如何用乐曲与诗歌赞美着黛芙妮,痴心地追逐着她;无论她在何处,他必紧追不舍……最后,被追得无处可逃的她乞求父亲河神,将她变为一株月桂树。
黛芙妮是他珍贵的初恋,阿波罗为此痛心疾首,近乎崩溃--爱之适足以害之,他只是爱她,没想到却是害了她!
“黛芙妮了解你的感受,正如同我能理解黑帝斯,我们都是犯了错的男人,错在那股占有的执着。”他的笑意中,隐约有股凄凉,“只是我的错,终其一生是无法弥补了,就算我将月挂叶编成桂冠,用无数的诗歌去荣耀她,也取得了她的原谅,但我终究无法让时间从头来过,让我的伤害变成不存在。”
天知道他有多么羡慕黑帝斯!黑帝斯至少还有个赎罪的机会,但他却连一点机会也没有。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痛悔,就算要他日日被大鹰啄取肝脏,以换回黛芙妮恢复原本的面貌,他也甘愿啊!
“恬恩,你知道吗?世上最可怕的事,并不是犯错,而是犯了错后不思悔过,还继续犯错,然后做出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该觉得可耻的事。黑帝斯已经得到惩罚了,他知道他从未曾给你选择的机会便掠夺了你,所以当你选择转生之后,他也来到人间,他不曾动用任何神力使你爱上他,而是用他真实的感情面对你--这就是他所赎罪的方式,他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阿波罗怜惜地望着恬恩,看见她眼底浮现了泪水。
“在爱情上,黑帝斯不是一个很有慧根的男人,他不知道要怎样去爱一个人,因为从没爱过,所以用错了方式。他曾剥夺你的选择,所以他还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他所能想弥补你最好的方式--若不是因为你太过重要,他何必放着威风八面的天神不做,忍气吞声的把自己硬塞走人类的躯壳里,只为了留在你身边?”
恬恩再也无法忍抑,眼泪滚滚而下。
“恬恩,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阿波罗托起她泪流不止的脸庞,专注地凝视着她:“你真的无法原谅他吗?”
曾经,黑帝斯也这么问过她--
“如果……有一个东西,你非常渴望,渴望到无法没有它而活,所以你用了伤害别人的方式得到它……你觉得这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我不知道……”她哽声道。
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是那么困难,每每思及,都撕心裂肺。
“不,你一定知道,”他轻柔但犀利地反驳她,“答案就在你的心底,只是你愿不愿去面对而已。”
恬恩的手,悄悄的覆在自己的襟口。
是吗?她的心里已有了答案?
她苦恼的模样,令阿波罗有些不忍,但他并不愿催促她。
“不急,你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他丢开嘴边的野草起身,“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一抹柔和的金光将阿渡梦笼住,使他俊美的脸孔,变得有些朦胧。
这时,他忽然微微一笑,对着她吟颂起一首诗--
“正如爱给你加冠,他也将你钉在十字架上。
爱采集你好比一捆谷子,爱鞭笞你以使你裸露,爱筛分你以使你自皮荚中解脱,爱磨光你以使你洁白,爱搓揉你直到你柔韧;然后爱置你于圣火中灸烤,使你能变成圣餐中的圣饼。
如果你只想寻求爱的平安和愉悦,那么不如遮掩着你的裸体,离开爱的打谷场,进入那无季节的世界,在那儿你将欢笑,但非全心的笑,你将哭泣,却非尽情的哭。”
当他念诵之时,光晕也越来越强,恬恩不得不以手遮掩,当诗念完,她放下手,阿波罗已经消失。
阿波罗走后,恬恩变得更加沉默。
自从她返回台湾后,王家的人都关心着恬恩,尽管他们没有过问,但他们担忧的表情是那么显而易见。
“我很好,真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恬恩这么对家人们说。
夜晚,当全家都入睡后,恬恩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过去一个月与黑帝斯相处的点点滴滴,总会—幕幕在脑中重演,直到她倦极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