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琅筑阁四方格局,中庭引金水河的分支入园,迭石峥嵘,穿柳渡杏。房舍落在四面,以通廊互饺,位落北边的主房采楼台建筑,以往发派贴身丫环小云儿住在西边偏房,就已算是主从不分了,现在再加了个男贴侍住进东边偏房……
“就算是人言可良,也是落在这庞府里头,准有胆子敢在邢老眼底喳呼,甚至是流传到外头?”庞月恩笑眯了眼,明着捧邢老总务一把罩,又拐着弯暗指,若外头有冷言闲语,必定是他管事不周。
“小姐,你是着了那奴才的道?”邢老已届花甲,怎会听不出她浅薄字句里说的真意?
“邢老,不要左一声奴才右一句奴才,你是看着我长大的,难道你希望在我眼里,真把你当个老奴才看待?”她讨厌奴才这两个字,更讨厌邢老不断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上官向阳。
邢老是个好人,也是个正直拘谨过了头的人,常使她喘不过气,每每看见他,总让她忍不住想,早晚有天上官向阳也会变得跟他一样。
“奴才只是个奴才。”
“可在我眼里,你不是奴才,在我心里,向阳更不是个奴才。”她眸色晶润,语气坚决地声明。
对上她坚定的眼眸,邢老心里已有了盘算。
“奴才先退下了。”
“……别再找向阳麻烦。”待邢老走到两三步外,她才启口。
邢老顿了下,花白的眉一攒,心中的决定更加坚决,随即快快不快地离去,正巧和上官向阳再次擦身而过。
然而这一回,他什么都没说,就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小姐,茶来了。”上官向阳不以为意,端着茶走回屋内。
“不喝了。”庞月恩支手托腮,睐着窗外。
面对她说风是风的个性,上官向阳一点也不介意,就守在她身后约两步远的距离,她没开口,他自然不会搭腔。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庞月恩突地起身。“走。”
“小姐去哪?”
“上街!”她要去换换心情,一扫刚刚满肚子的闷气。
第3章(1)
上官向阳第一次看到庞月恩时,她才两岁,正牙牙学语,一瞧见他就叫哥哥,叫得他心头发软,没过多久,她染上了风寒,身子时好时坏,几次过府,她总是在后院休养。
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六岁,早已不记得他是谁。但坐在亭子里的她,张着水润的眼眸直瞅着他,而在庭园里看顾小姐和上官凛的他,终究忍不住朝她走去。
“想玩纸莺吗?”他问。
“纸鸳?”娇嫩的嗓音软绵如絮。
“很简单的,要不要和我家小姐一起玩?”
庭园的另一角,庞家兄弟正和他的小姐在玩纸莺,而另一头则是两家老爷泡茶聊天,就她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孤单的身影很惹人怜。
“……可是爹说我身子不好,不能到外头玩。”因为不能和大伙一道玩,水灵的眸似有几分难过。
“那玩花绳好不好?”他转了个想法。
“花绳?”
他抽出腰间的花绳,这是小姐哭闹时,童来哄她的法宝,但现在先借给她玩玩也无妨。
“你瞧,就是这样子。”他快手让花绳在指尖上变化出各种花样。
庞月恩水灵灵的眸子闪过几分光彩,看得着迷极了,粉嫩红唇勾得弯弯的,他也满足地跟着笑咧嘴。
几次来回,他们两人愈来愈熟,虽说总被邢老不满地说念个几句,但无碍干他疼爱她的心情,甚至在她的央求之下,把身上仅有的一块玉佩都给了她。
而后,记得有回两家洁浩荡荡地出门上街,去到庞府在州西瓦子里的巧饰铺,那里的伙计一瞧见她戴在颈项间的玉佩,出言便道:“三小姐,这是块假玉呢,真配得上您吗?”
他闻言,不由得赧然。那是他爹给他的,是他对爹仅有的纪念。虽说真的值不上几文钱,但被伙计这么一说,仍让他无地自容。
可却听庞月恩说:“真玉又如何?假玉又何妨?重要的是送玉的人是谁,心意又是如何。”她年纪虽轻,却已有自己的一套是非看法,压根不赚弃他能给的只是一块假玉,甚至在意的是他的心意。
看似无城府的童言童语,却说进了他的心坎里,但伙计的说法,却让他清楚觉醒--他和她的身份犹若云泥,就算再疼爱她。也不该太靠近她。
只是,相隔十年,她会不会差太多了一点?
“这位是我的贴侍,上官向阳。”庞月恩如此介绍着。
数双眼睛齐看向他,眸色万分复杂,而后随即收眼,当他立地消失不存在似的。
皇城正门中央的御街两旁,称为御廊,市集沿着御廊旁的御沟水林立,而御沟水上彩荷出水,两岸李杏纷红素白争妍,衬着底下奇花异草,色彩缤纷,有如锦绣图画,绮丽动人。
但,这绝对不是让上官向阳傻眼的主因。
他以前虽为上官府总管,但不代表他只守在宅里寸步不离。他也是常上街的,不管是到铺子递口信,或者是陪小姐上街,这皇城的景致,他看了二十多年,比谁都清楚哪里的市集有趣,哪儿的瓦子销魂。
可,光天化日之下,可以销魂到这种地步……让他不傻眼都不行。
眼前,就在青砖石打造的御沟旁,身着青衫男袍、束发戴冠的庞月恩,活络地与人吟诗作对、饮酒作乐,最可恨的是,她身旁几个男子以眼色意淫她,在涛词里吃尽她的豆腐,她居然还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连掩嘴的动作也省了。
一股闷气凝在胸口,让上官向阳咳不出也香不下,只能直瞪着她纤弱的背影,只盼她快快察觉回头。
然而,任他瞪到双眼疲累,她还是与人玩得不亦乐乎。
瞧那一对对贼溜溜的眼,根本早看穿她的身份了!
她束发着男装又如何?粉颜冰雕玉琢,媚眸水灵灵,红嫩菱唇分明,谁看不出来她是个姑娘家?再看她附近的人皆唤她庞三,鬼才不知道她是谁!
上官向阳冷肃着脸,想要离开,偏又不能放她一人留在此处,倏地,余光瞥见她身旁的男人正偷偷摸摸伸出咸猪手,他立即拆下挂在腹间的一串青玉手涟,那是凝小姐出阁前赠予他的。
他迅速扯断丝线,轻捻一颗青玉在指间,千钧一发之际,准确弹出--
“哎哟--”那男人瞬间惨叫了声。
“怎么了?”一伙人凑过去。
“不知道,好像有人拿石头砸我。”男人捧着肿胀的虎口,哀哀叫着。
“怎会?”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是你醉了吧。”
“不是,你们瞧,肿的呢。”
“可这御街地带,哪来的石头?”御街以青石板捕路,别说石头,就连半颗沙砾都找不着,上哪找石头丢他?
庞月恩没跟着猜测,偏头瞅着目光放远的上官向阳,忖了下又回过头,继续猜酒谜,作拆头诗。
酒过三巡,又有人起哄,玩起酒牌。
酒牌以三国人物为背景,抽到大官的人,便可以指挥下属做一件事。有一人抽到曹操,瞥见了庞月恩手上抓了张袁术牌,便恶意要整她,她不依,那人便站起来,眼看着要朝她身上扑去--
“啊--”杀猪声再起,更惨的是,哀叫声未停,整个人便翻落在御沟里。
“啊,赶紧救人哪”
一时间里兵荒马乱,有人卷袖脱衣准备跳沟救人,有人在沟边喊着,庞月恩也担忧地起身观望,然而还没瞧见落水的人状况如何,脚下便踩到了硬物。她抬起着乌履鞋的脚,发现那是一颗圆润的翠玉珠,觉得有些眼熟,弯身拾起,还没想出头绪,便被人一扯,不容她置喙地拉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