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八龙子再度喊,这回淡笑补上:“听说老三刚回来,带了好多陆地食物,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说完,还当真走掉了。
轿里,无双不动如山,没有离开迹象,另一边的八哥,渐行渐远──似乎,象征着陆地食物,也离他远去……
与食物一秤,无双连颗蒜也不是,没空理她!
“八哥!八哥等我!我一块儿去!”
九龙子麻利一跃,连忙追去,怕迟了,便尝不到美食。
直至两名龙子离远,远到不见身影,螺轿的小门缓缓开启。
轿内探出柔荑,纤实、修长,并非一双不沾阳春水之手。
“走远了吗?”轿内传出问声。
鱼女见状,忙不迭上前,伸手搀扶,一人一边,扶出一名妙龄女子。
“是,已瞧不着踪影了。”鱼女答道。
女子既瘦也高,身裹黑鲛绡,剪裁俐落,偏似男装,领口缀上金色海绒毛,在海潮拂撩下轻曳,如暖风吹过。
削薄的短发贴在鬓边,不若女子青丝如烟、长及腰臀,短发间毫无赘物妆点。
她正是龙女无双,两只龙子口中的“远房表妹”。
她面容清丽,眉扬鼻挺,带几分倔气,双眸炯亮水灿,五官精致端正,称得上是美丽的,只是稍嫌冰冷,添加了些许距离。
可是即便倔气,此刻却掩不住狼狈、难堪。
她紧蹙双眉,由鱼女架在肩头,举步维艰,吃力费时,才有方法下轿。
但就算下了轿,她也无法凭己之力,稳当地站立起来。
因为,她的双腿,残的。
裙摆盖住了它的伤痕,却盖不住它的无力、它的虚软。
她恨这样的无力!这样的虚软!
若能够,她不要任何人看见这样的自己!
“幸好遇上龙子。”鱼女之一想藉此话题,转移无双蹒跚的窘状。
“是呀。”鱼女之二轻轻一笑,面红腮润,打从方才便是粉扑扑的:“……九龙子生得真俊,一脸稚气,相当可爱呢。”
“但性子不好。八龙子倒热心些。”鱼女之一另有见解。
“八龙子是一脸好脾气样,若他的个性,配上九龙子外貌,便无可挑剔了。”
“你还想挑剔人家呀?那是龙子,身分尊贵,他不挑剔你就万幸了。”
“我实话实说嘛,双龙并立,谁的第一眼不是落在九龙子身上?八龙子没他显眼呀,就算八龙子衣色华丽鲜艳,九龙子一身浓墨,仍是胜出。”
“你刚也瞧见了,九龙子可不给人好脸色。”
“谁教九龙子是么儿,最最受宠、最最骄恣,那是他的本钱呀。”
两名鱼女各有偏好,越说越肆无忌惮,比较起两位龙子的优劣来。
无双打断她们,冷冷淡淡地,嗓寒如霜:“说够了没?动作再不快些,还想让多少人看我笑话?!”
确实,药居周遭已有数名学徒纷纷投目而来。
好奇她们的身分,也猜测她们的来意,议论纷纷。
鱼女相视一眼,敛口,不敢再造次,赶紧搀无双入内。
她们主仆三人为治腿伤而来,在她所居海城,已看遍老老少少的医者,对她的伤势只是摇头。
不得已,转而求助龙骸城,希望城内有医术更好的大夫。
虽然她对此……不抱过度希望,却也不想太快认输。
屋内,魟医恭敬迎来,立即指挥徒孙搬来舒适卧榻。
“快些扶龙女坐下。”
“叫他们都出去。”半躺在卧榻上的无双,谁也不瞧,容颜冷若冰霜,命魟医清除闲杂人等,她不要被太多双眼盯着看。
“没你们的事儿了,全下去吧。”魟医赶人了,徒孙一只只离开,直到只剩魟医及龙女主仆三人。
无双以眼神示意,让鱼女将长裙撩起,露出亟欲掩藏的残腿。
“这……”魟医瞪大了眼。
无双睨他一眼,轻吐四字:“融筋蚀骨。”
“果然……”魟医面有难色,脸上嵌着苦恼,但仍是道:“请容属下先为龙女诊视……”
第2章(1)
无双对九龙子的记忆,较八龙子深得许多。
九龙最末,宠爱却绝非敬陪末座。
九龙子骄恣、傲视,源自天赐的优势,无论容貌、无论身分,他有骄纵的本钱;另一方面,也是众人疼宠出来,全龙骸城内,谁不顺着他、谁不让着他、谁不将他当宝一般,捧着、供着?
而八龙子……
他的面容,无双想来有些模糊。
费了些功夫,才将他的模样拼凑出来。
他光芒内敛,不特别多话,但亦非词穷之辈,不属沉默寡言。
在那一群龙子兄弟中,不算突出的一个,唯一独特之外,呃……大抵便是衣着了。
约略记得,八龙子有个矛盾之名,一字威猛无比,一字,却谦抑微缩,正如同他给人之感。
其名唤——
“霸下……”她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咦?痛吗?”
正为无双检查伤势的魟医,停下诊视之举,以为她喊疼。
怎么……突然喊出他的名?
无双怔着,飘扬的思绪瞬间止步,也才发觉自己身处药居之中,魟医正为她检视腿伤。
“不,不痛……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她眉宇锁霾,小脸灰暗暗的。
无论魟医在她腿上如何使劲捏、掐、按、揉,她的双腿就像是与她分离,不属于身上一部分。她冷冷瞧着,仿佛那是别人的腿……
正因为不痛,她才会分神,不经意想起霸下这一位“表兄”。
“若不会痛,才属坏事呀……”魟医忧心忡忡。
“无法治吗?”向来口吻淡淡的无双,问出这句话时,也难免扬起嗓音,毕竟这攸关她下半辈子,残与不残的结果。
“属下不敢断言……既是受图江龙爷所托,龙王亦吩咐过,定要尽心医的,属下自当倾尽全力,不敢有所怠慢。龙女也别太早灰心,举许一阵子的治疗,会逐渐好转……”
魟医话不说死,不打击无双信心,一方面也是医者态度,不到最后,不轻言放弃。
“你说的这些……还真耳熟。”多少医者口中,听过无数次。
兴许、兴许、兴许……全是安慰之词,不真切,不确定,谁也无法保证。
“治病不能操之过急,保持心境愉悦,也是良方一帖。”魟医说着。
无双扯唇,露了个冷笑,算是回应。
“龙主已交代下去,腾出观景园让龙女入住,那里离药居不远,正好就近医治。”
“……我也累了,今日便先这么吧。”无双淡拢的眉,始终未曾舒展。
“属下派人送龙女过去。”
魟医拂掌,招来两只龟这徒,扛来小轿,安置无双坐上。
药居与观景园不过一长阶之距,她也不在意能被多少人瞧了笑话。
闭上眼,关起耳,此刻身后飘来的议论,隐隐约约,日后还会少吗?
“怎会伤得这般严重?这辈子都只能让人扛着了吗?”
“龙女心高气傲,最喜习武,这下伤了腿,连站……都是大问题了,可还如何练?”
“听说,她一怒之下,削了一头长发。”
“拿头发出气,也换不回双腿呀……”
爱说便去说吧,待她双腿痊愈,那些人不就乖乖闭嘴了?
她还抱持着希望。
她没那般容易便被打倒。
她一定会再站起来,凭她自己的力量。
她被扛着进来,最后,要抬头挺胸,走着离去。
她绝不瘸一辈子!
饮药、针炙、热敷、浸浴……种种方式,一再尝试,按照三餐办理,已月余过去,无双的腿伤却不见好转。
扎再多针,酸软不觉。
敷再热辣的膏,刺痛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