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前这张峻庞似较之前更铁青,青到都泛黑气。
他两手往她身上摸索,头、颈、两肩、躯干和四肢,不断察看她是否受伤,嘴上急问:“摔伤了吗?哪里?是、是这里?不是……那是这里?还是这儿……也不是,都不是……阿若阿若,听见我说话吗?跟我说话!你醒着的不是吗?阿若,看着我,跟我说话,伤到哪儿了?跟我说话!”
霍清若傻了似,瞠着双阵眨都不眨,怔怔看他怒急阴黑的面庞,盯着他不停掀动吐语的唇。
“跟我说话……求你……”他突然低下头,微生青髭的脸埋进她发中。
她猛然一震,浮游的神智泅回。
他来寻她,找到她了……发涩眸子涌出水气,她抓着他一只厚实大手,秀荑立即被牢牢反握。孟冶将她抱进怀里,眉宇间凝色未褪,但神情已稳了些。
“没、没受伤,没事……”霍清若努力挤出声。
“你掉下来了。”一路追踪,见她足迹消失,又见深林近崖边的雪地陡陷一道峡沟,当下惊惧暴涌,即便此时妻子已在怀中,孟冶仍觉胸内绷得十分难受。
“我不是真心想跑开。”她忏悔般掩睫。“我想回家找你的……”
“好。”他闭闭眼,峻颚微挲她柔软发丝,极轻吐出口气。
“我不喜欢白费心血……饭菜就该趁热吃,可你没吃,我瞧见了,都还好好搁在方桌上。”忍不住数落。
“好。以后一定趁热吃。”
“……我、我也不喜欢有谁拿我做给你的衣裤乱闻乱嗅,他是狗吗?”孟冶嘴角微勾。“他人模人样,应该不是。”
“他”指的是谁,无须挑明,夫妻俩心知肚明。
“他再敢乱碰我做给你的东西,我……我揍扁他。”真要撩袖揍人似,她一手握成拳头抵着他的胸。
“好。我不让他碰。谁都不给碰。”轻手拨掉妻子软发和额面上的雪,感觉她肤上的温热,胸中那股沉滞仿佛更轻一些。他淡淡道:“他只是来取东西。因四爷爷开口,义父只好托我,要打一套袖箭给他走商时防身,我打算将东西送去大寨,他今日却单独来取。”
略顿。“他不会再来。阿若,我不会让他再进咱们的地方。”咱们的地方。西路山中的竹篱笆家屋,是她和孟冶的地方,是他们俩的。
她吸吸鼻子,她语气有些不稳:“好……”
以为提及孟回的事,要纠结不清无法解释,结果妻子要的不是解释,而是一个明确决定。
自年少时候,孟回对他的挑衅和嘲弄从未间断,直到他俩一个从商、一个习武,踏上不同的路,一年或者只碰上一、两次面,王不见王,确实清静。
之后年岁稍长,他才隐约推敲出孟回的心思,然而,从不说破。
能避开不见就尽量别见,如遇上年三十这种大日子,真不好避开,也只能捺下性子应付,每次都觉深深疲累,无比厌烦。
而这一次,妻子是遭自己所拖累。
想到她醋劲颇浓要去揍扁谁的狠话,越想,心头越热。
他收拢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些,亲亲她的额发,低声道:“我们回家。你的红石钗子在我这里,等回到家梳好发,我替你簪上。”
“嗯……”点了点头,她双颊微霞。
所以,关于钗石里藏着的毒,他究竟知不知?
是心知肚明得很,却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从头至尾都以为那不过是根镶着花红石的寻常钗子? 欸,猜不出,真头疼……孟冶双臂一振已打横抱起她,她咬着唇,苦恼得干脆把脸蛋埋进他颈窝。
“要上去了。”孟冶提醒一声。
“我其实能自个儿上去的。”声音闷闷的。
“是吗?”他笑笑,以为她在逞能,毕竟之前他笑话过她,要她把那浅薄内力田下,别过给他当“嫁妆”。
“嗯……是肚子突然抽疼,才不敢乱动。”继续闷闷不乐。
闻言,孟冶眉峰陡结,都提气欲窜了,生生又给按下,低下头紧张端详。“腹中抽疼?所以还是伤着了?”
小脑袋瓜抵着他的颈肤来回蹭了蹭,闷声辩驳:“没有呢,才没伤着。人家我……我护得很好,我懂医,伤没伤着我自个儿知道,明明好好的……”
孟冶眼底闪过迷惑,被妻子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勺。
但想,她肤温并无异状,雪脸一样透白,露出的一边颊面还染淡嫣,神识亦颇为清楚,应无大碍。至于身上是否有小擦伤、扭伤,待回家放她上暖炕了,也才好再仔细察看。
再次提气于胸,他长身飞窜,一脚欲在峡沟壁上借力再跃时,这肘腋瞬间,耳中直直钻进一句——
“我把腹里的孩儿护得好好,才没伤着。”
嗄?!
大惊!剧骇!疯震!如遭滔天的狂浪吞噬!
孟冶气海骤乱,欲借力再跃的一脚竟大失准头,狠狠踩滑了!
“冶哥……”妻子搂紧他惊呼,他则似断翅之鸟重重坠下,背部直接落地,摔得可说七荤八来,但怀里人儿被他抵死护住,硬是用粗壮两臂将妻子高高举起,除了一点小小惊吓,余皆安然无恙。
“冶哥……冶哥?!”霍清若伏在他这块厚实“肉垫”上,待定神,赶紧捧起他的脸,紧张唤着。
“没事吗?你没事吗?”孟冶两眼发直,呆滞到十分严重的境地。
蓦地,他出手如电,搂住妻子弹坐而起。“你!”
“是!”霍清若愣愣应声,双阵瞬也不瞬,被他黑得发亮的炯目深深牵引。
“你——”
“是……”
“你说你……你……”
梗住,出声不顺。
“……是?”他吞咽再吞咽,气息依然不稳,一张脸,红橙黄绿蓝靛紫,青色黑色白色,差不多全闪过了,最后是黑中透白、白里泛青气,眼底却漫红丝。
他专注看着妻子,一只粗犷大手缓缓移到她犹然平坦的小腹,掌心丝丝的温热透进衣料,渗入她的肤底,仿佛想温暖正在努力孕育小小生命的宫房。
霍清若咬咬唇,泪睫掀了掀,很是腼腆。“差不多两个月大了……我一直想跟你提,本来……本来想在年三十晚上跟你说,但那一晚……”
那一晚,他们夫妻俩闹不痛快,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
她又被丈夫拥进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胸怀,这么强壮暖和,连心音都跳得这样好听,她闭起双眸,泪珠悄悄滚落,身子放软,全然依偎,我喜爱你。
我真心喜爱的人啊……原来这就是深深慕恋的、似火狂燃的情思……
“你早该跟我说,你怎么可以不说?这么多天,你提都不提,怎么可以?”孟冶碎念,劲实身躯竟一阵阵颤抖。
他面庞紧偎着她,紊乱气息在在显示内心的慌乱。“……怎么可以不提?你……你……天啊——”
猛地惊喘。“你竟还跌下深沟!我……我怎么办?倘若有事,怎么办?!阿若……阿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不可以……我、我……”
他乱七八糟的低嚷止在她紧紧、紧紧的一个回抱中。
宛如被彻底安抚的孩子,他突然变静,静静与她相偎。
直到她感觉肩头微湿,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他的泪,心魂不禁一震。
忽然,又明白了。
这样……她想,或许就足够的。
不纠结他待她有爱、无爱?能爱、不能爱?他如何看待她,已非她能任意左右之事。而她对他,反正是从“凑合着过日子的伴”,一日一日渐渐、默默地喜爱上,乱七八糟地倾倒,芳心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