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会有思念。
她知道,孤独思念着一个人,是折磨。
她不要他尝。
因而,曦月非但不趁机解释,甚至宁愿他转身离去。
“一个疯子的行为,恐怕连她自身,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冲入火场,真的是想救人吗?还是,无神志、无意义的痴傻动作?”
顿了半晌,她挤出一抹笑,望向他,双眼水蒙。
“你可知,对你,一开始我是歉疚的……但是到后来,我好恨你,恨你决绝、恨你无情、恨你避不见面,恨到想遗忘你,想与你成为陌路人……”
她淡淡说着, 声调没有起伏。
说着“恨”,却不够深刻。
“我不愿再背负上一世沉重的回忆……我想忘,但忘不掉,无论喝下多少忘川水,就是忘不掉!我真的想忘呀……”
深吸口气,她撇眸,不想面对他。
“我不是无怨无悔……漫长数世,我走来踉跄、孤寂,我总是告诉自己:‘这是你应得的!这是你背弃勾陈的报应!’然而,这报应,太漫长、太煎熬了,何时休止……”
勾陈没插嘴,只听她说。
他也想知道,藏在她心中那些微弱的声音。
恨吗?他感觉不到,确实有怨,却又那么的淡,几乎不存在。
“终于,有一种方法能真正遗忘,再不用追逐、不用为难,斩断纠葛,你恨我也好,不原谅我也好,我都毋须在意,置身事外了……”
所以,走吧,弃下她,转身离开,让她平平静静结束这些。
曦月眸光远扬,夕日的残晖,洒落她眼底,闪闪发亮。
她确实豁达了。
“我已经……好累了,追着你几辈子了?寻觅你的身影,打听你的消息……明明是累世追赶的人,千求万盼,都是一眼便好……”
她终于重新回视他,炯灿的眼,那么亮,那么清灵,又那么哀伤。
风扬起,发乱,声渺。
“可在最后,我不想看见的,也是你……”
***
“……你对我,若真有怨怼,在说着恨我时,就多些咬牙切齿,别那么心虚呀。”
勾陈曲起指节,碰触那张巴掌小脸。
白皙、清妍,虽沉睡,仍带些不安。
可在最后,我不想看见的,也是你……
但,听见这一句,缺了心的胸口,竟然是会痛的。
“用那种声音说,谁相信,谁笨蛋。”
狐尾去搔挠她,要她放松脸部线条。
肤上的痒意,轻如软絮,先是在脸颊间,又滑到耳鬓扫动,引来她缩肩闪避。
眉心的蹙痕,变得浅淡,倒是唇畔的梨涡渐渐浮现。
“好痒……别闹了,红宝……”
她眼未睁,本能笑着制止,双手攀住顽皮狐尾,抱紧紧的,不许它作怪,更直接拿它当枕抱,埋首其间,汲取温暖。
七成惺忪、两成迷糊、一成置身梦境,曦月露出稚憨的神情,眯着眼,朝他笑着。
这笑容,简直引诱。
勾陈俯下身,攫住了那朵笑花,采撷甜媚。
她霎时清醒,瞪大眼,看他贴近的艳俊容貌。
想抽息,却觉入息稀少,因为他还堵在她嘴间,辗转咂吮。
“唔……”她几乎被迷眩,在火般的热暖中,耽溺、沉沦。
他就缠着她,吻得极深,吸吮她的唇和舌,将她困入怀里。
以前,总是如此,挠闹之后,逗笑她,再受她笑靥迷醉,眷恋吻上,难分难舍。
那段时光他也怀念,怀念到胸臆发痛,几乎不敢回想。
虽然她的面容已变,笑容却如出一辙。
曦月耗费好大的气力,才推拒得了他。
“……你……我……”她一时没能弄明白,为何躺在他怀里,揪抱着红色狐尾——她的记忆,似乎有所中断……
勾陈替她解惑,接续起她遗忘的片段:
“‘在最后,我不想看见的,也是你’——你说完这句之后,抱起小畜生们要走,才迈开步伐就突然厥过去。”
自从确定了死期,不愿虚掷时间的曦月,泰半时间全用在赶路、访友、道别上头,鲜少休息,每日稍睡一个时辰便醒,铁打的身子也支撑不住。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仍在?”
还那样……问她?
“我应该走吗?”勾陈反问。
她的神情困惑:不应该吗?
“我话都说白了,你怎还想留下?”
早该拂袖而去呀。
“我留在自己的窝,天经地义。”红眸淡淡一弯,笑意衬托,眼角红痣越发艳赤。
果然,看到她惊吓的表情,一如他预期。
曦月慌张环视,他没诓她,这里不是芳草谷,而是——
“你把我带回来了?!”
“总不好在芳草谷打扰太久,给兔精带来麻烦。”
“……我睡了多久?”有久到……给兔儿添麻烦?
勾陈摊开手掌,比了个“五”。
“五个时辰?确实有些久……”白白浪费了珍贵的时间。
勾陈噙着笑,摇头。
“五天。你可真会睡。”
中途他怕她饿,硬是吵醒她喝粥,她也没真的清醒,边喝边睡,还自行爬起来解手,全程都没睁开眼,他真担心她会掉进茅坑里。
“五天?!我怎可能睡那么久——”正发出反对之声,思绪如闷雷,击中她的知觉,她又脱口:“不对——五日……我根本不可能还活着!”
没错,她算过,离开芳草谷,所要前往的下一处,便是她为自己寻妥,永远沉眠的“墓地”——
曾有一方竹舍,清溪流泉,那是他与她,曾共度晨昏的地方。
路程约两日,再用上一日,整理那处“墓地”,都嫌太仓卒……
她只剩三日!
绝不可能在五日过后,还能睁眼醒来!
勾陈握着她胸前那绺红丝,那是他的发,被珍惜收藏——
“曦月她……把你的红发,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听说,她被烧成灰的那一世,寻找不到尸骨,她的前未婚夫婿便将她最最珍爱、总要握着入睡的红发,置入衣冠冢……”
忆及他抱起曦月,欲走前,兔精唤住他,轻声说出另一段他不知情的往事:
“她再度转世后,找到自己的坟,挖出红发……之后,每一世死前,她便把红发寄放在我这儿,重新入世后,再来找我取回,重新系回发上……”
“她真的,很珍惜,很珍惜……你仔细去看,看她不经意的动作,你就会明白。”
他拿它去搔她鼻心,看她皱起鼻,抢回发绺,任它垂回胸口,下意识双手梳弄它。
好似每摸一回,她就能平稳心绪。
好似轻梳细丝,诸多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五日是你胡诌的吧?请你告诉我,现在真正的时辰是?别再戏弄我,每一刻对我很重要……”
“确确实实是五日。”他没说谎。
“我的寿命仅剩三日。”她摆明不信。
他勾起她的颚,笑颜凑近,嗓好软,混着热息,拂在她脸上;
“你忘了,我是狐神,可不是满山野里四处出门的小狐精……既然文判说,你只剩这世好活,若一死,魂飞魄散,再也不归入冥府——”
他将她勾得更近些,近到……鼻尖相触,气息共享。
“那么,只要你这世不死,你的魂魄还能飞散到哪里去?”
不死,就能活。
“……不死?”
“在我这只狐神身边,你想死,得先问我允不允。”
“你说明白些,你现在所言,我不理解……”每个字拆开来,她懂,凑起来一块儿说,她驽钝愚昧,难以了然。
“简单来说,十六日的死限,没有了,你已超过十六日,还好好活着。”这便是铁证。
曦月讶然看他,又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