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当狮蛮醒来,见她试图动之以情,兀自请求着它,狮蛮睁眼睨她,眼里的恼意逐渐堆积。
勾陈抢在它巨尾横扫而来,袭击曦月之际,飞快赶至。
红袖一扬,四两拨千斤,甩开巨尾,曦月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身后一阵风起,撩动发丝……
那股沁凉风意,竟把狮蛮巨庞的身躯,整个吹翻——
“狐神勾陈——”这是狮蛮的惨叫。
而害它翻滚数圈,撞上巨岩才止住的祸首,正是它口中同一位。
“不过是害你喉管梗着异物,你成天把我挂嘴边,日日念、夜夜喊,不知情之人还以为你迷恋我哩。”
勾陈笑啐,任性妄为惯了,脸上全然不见反省。
“我现在就帮你拿出来。”
话才说完,又是一掌,打得狮蛮重重一吐!
巨大兽口间,和着唾、胆汁之类,一块儿呕飞出来,是鲜红色的东西。
它,吸引曦月的目光。
一种直觉教她本能追上,双眼难以离开那道划开的弧线。
勾陈的心……
那是勾陈的心!
她开始奔驰,不敢眨眼,不敢迟疑,生怕它从眼前消失。
顾得了头顶上方,顾不到双脚下方。
曦月只知它飞抵至高处,正转而落下,殊不知她已经断崖,再几步便会踩空——
“曦月——”
勾陈心惊胆颤,看她朝“心”飞扑过去,手臂尽其所能延伸到最长,捧住它,然后,她与它,一同坠下——
她的身影,瞬间消失眼前。
那片断崖的尽头,山岚白蒙蒙地流动。
只有山岚……
只剩山岚——
寒意整个窜上勾陈背脊,脑子里全是崩坏的声音。
曦月,曦月,曦月……
他想也不想,直接冲向深崖,就要跃下——
“差、差点忘了,我会凌空术……”
迷茫山岚间,穿了吁喘,听得出惊魂未定。
曦月的身形朦朦胧胧,由烟岚之中出现。
她略受惊吓,脸色有些白,坠崖一时慌神,幸好及时反应,腾飞了起来。
没想到,脸色发白的,何止是她?
勾陈一脚已跨出崖缘,崖下袭来的风,飒飒吹拂,吹乱发与衫,仿似熊熊燃烧。
一身皆红,独独那张脸,雪白骇人。
“勾陈,我接住它了,你别担心!它完好无缺,我有护妥它——”
那颗心跃动着,没有鲜血淋漓,只有红翡雕琢般的精致。
捧在掌心,宛若珍宝一件。
它完好无缺,反观她,坠下之时,却被崖壁边的小枝丛、小凸岩,划出数道血口,在脸上、在手掌上。
她以为,他的惊慌是为这颗心,于是,急急安抚他。
“它真的没事,你先等等,它沾上狮蛮口水和沙土,你别碰,会弄脏手,我找处山泉,把它洗干净……”
踩上崖缘的脚步尚未站稳,她便忙不迭要找山泉,为他洗心。
“你才先等等!”勾陈扣住她的手臂,阻止她。
“勾陈?”
他实在挤不出笑脸,被震吓的威力仍久久未散。
“你就直接扑过去,不管前方有断崖、有石壁、有刀山油锅?!”
曦月察觉他的怒气,但不解从何而来?
她接住他的心,护它完好,没让它滚下山崖,没有半处损伤呀……
“这里……不可能有刀山油锅,那是……冥府的特产。”
红眉先是一挑,转为一拢:“还有空闲挑我语病?!”
“只是修正……”她噤了声,此时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摔下断崖怎么办?!撞破了头怎么办?!”
“我会凌空术,摔下断崖……飞起来就好;撞破头,用治愈术……”她务实回答他。
“你——”勾陈为之气结。
“无论如何,把你的‘心’保护好,这一点,我绝对摆在所有事物之前,我可以立誓。”
这一次,勾陈捏住她的双颊,先把她脸上刮伤治好,再泄愤性地拧出两团红通通。
这丫头!不该傻的时候,真是傻到教人火大!
“你以为我担心的,是那颗‘心’吗?!它就算掉到深崖底下,摔成一摊肉泥,我也不会皱一下眉!”
害他此时此刻,双眉扭得像麻花的人,是她!
“那怎么可以!绝对不可以!”曦月反应激烈,不准他胡言,连假想都不行。
他不会皱眉,她却会揪心!
“好不容易从狮蛮口中取回,珍惜都来不及了,你还说那种话——”
“好不容易你才重回我身边,珍惜都来不及了,你还做那种蠢事!”
他声音比她大,口吻比她硬,责难比她强烈。
就连脸上的惊恐表情,也远胜过她。
曦月看着那双红眸,那里头,太多东西几乎要满溢出来——
愤怒,因关怀而生;气恼,因她迟钝而生;怜爱,因她的憨行而生。
她顿时领悟了。
领悟了这只狐狸,是如何看待她。
他,将她看得比“心”,更重要。
“没有你,我挖了它,丢掉都不嫌可惜!你竟为了捞它,差点摔个头破血流!”
再听他的低吼,证实她有多驽钝。
“下一次,它再掉下去,你敢胡来,我就……不!绝对不准有下一次!”
每一句威恫,听起来全是甜的,字字沾满蜜糖。
“不会了。”曦月轻吐保证。
被吼着,还能微笑,他不得不怀疑,他的斥责,她有没有听进去?
她一笑,纵使他有再多想教训的话,也只能咽下,气焰消散。
“我去把它洗干净。”她又道,他松开她,仍跟在她身后。
行经被打晕的狮蛮,曦月停下脚步,眉宇温柔,抚过它粗硬的鬃毛。
“……让你受苦了,一觉醒来,发现长年喉间的梗塞,突然消失不见,希望你会开心些。谢谢你,谢谢你保护它。”
她动手治愈了勾陈打在它身上的掌印,带走一切疼痛。
做完这些,她才再起身,顺着飞瀑声,寻找山泉。
粼粼银光,在空中划出一弯虹,七彩美丽。
她站在水中,银河闪闪,耀着水,也耀着她。
她洗涤他的心,仔细,小心,拿捏力道,轻柔挼搓。
即便是旁观的他,都能感觉到她呵怜的温柔。
被洗得……心,好痒。
曦月并未走到泉水最深处,水约及腿肚,水面上裙摆,如清荷绽放。
她洗了许久,不顾双袖湿透,水痕被布料吸饱,衣裙濡开半透的渍迹。
水清见底,赤裸的脚掌,在水波冰清下,显得加倍莹白、纤巧。
勾陈的瞳色,染得更红。
曦月再三检视,确定洗涤干净后,牢捧着他的心,挪步向他走来。
水光、瀑雾、温热的日丝,在她身上交织,璀璨,米炫人的银晕。
“勾陈。”
她在他面前站定,掬捧掌间的心,递予他。
他定定凝视她,看她脸上淡且恬静的笑。
那种心满意足,那种失而复得,那种开心到……几乎快哭出来的表情。
他没有单单取走“心”,而是连带她的双手,一并握进大掌里,就看她的轻掬,将心,贴近胸臆。
融入,消失,她掌间的心,没入他体内,只剩手心平贴在他胸前,感受着,吸与吐,平稳的起伏。
她仔细盯紧他,生怕在他脸上看见一丝痛苦。
曦月屏息,轻声问道:“当初,你挖掉它,就是因为痛……如今,疼痛还在吗?”
勾陈没有松开手,依然紧紧按着熨在胸口的柔荑,不许她收回。
曦月能清楚感觉,掌心之下有力的心跳,怦咚、怦咚、怦咚……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说:“不痛了。”
因为疼痛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曦月眉宇一松,笑颜渐深,眼角泪光晶耀。
“但……”
他还有后话,这一个“但”字,把曦月的心又提了半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