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混蛋!”他眯眼瞪向樊入羲。
樊入羲掏掏耳朵。“彼此彼此。”
文世涛想走,但卜希临已经从那头走来,愈来愈近,近到他可以瞧见她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可以看见她难以置信的眸色。
卜希临一步步地走,却不断地颤抖着。
原本刚来到天水城,她被这浑然天成的水泽之都给吸引,但当她踏进悦来酒楼,看见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不是被绑走,也没有迷路,更没有发生意外,只是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地方,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过许多他离开她的理由,但不管是哪个,她都不愿深想,但如今,眼前的一切,拉着她的思绪往黑暗走。
也许,她不该再往前,不该执着询问他离开的理由,可是……她好想他、好想……眼前的他,穿着绣工细致,质地精美的锦袍,长发束得一丝不苟,左眼戴着黑色皮质眼罩。
第8章(2)
走近了,却发现他好陌生。
疑惑着,他到底是不是她所爱的七彩?
或许,他不过是个和七彩相似的男人罢了?
他们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她质疑眼前的人,而他眷恋眼前的人。
“我说……世涛,说点话吧。”樊入羲刷开了折扇,轻扬着。“我特地要卜姑娘前来,就是为了雕饰的事,可她说,她家七彩不见了,她已经没办法再雕刻,你说,这要怎么办才好?”
文世涛冷眼横睨他,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她无法再雕刻?为什么?他心里有许多疑问,却问不出口,反倒是卜希临先开口了。
“世涛?我还以为是七彩呢。”她像是喃喃自语,说完之后,还稍稍松了口气。
可不是,如果是她的七彩,那神情怎会如此淡漠?
但她的反应看在文世涛的眼里,在他心底震开涟漪似的痛。
所以,她认为眼前的他,不是她所识得的他比较好?
所以,他应该继续保持沉默,假装不认识她?
“是啊,你眼前的文世涛就是七彩。”偏偏樊入羲不想顺他的意,提点着卜希临。
她一怔,看向他。
文世涛神色狼狈地闪避她的目光,恼怒好友的多管闲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但卜希临蓦地大步向前,冷不防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她对视,再探手轻触他的眼罩,哑声道:“七彩,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要戴着眼罩?”
“不关你的事。”拉开她的手,他垂眼不看她。
卜希临愕然,想了下,小手飞快地拉开他的眼罩……
“你!”他想要移身已经来不及。
“好好的啊,既然没事戴着眼罩做什么?不觉得不方便吗?”她皱着眉。“你害我以为你的眼睛受伤了。”
她的担忧和直率跟记忆中一样,还是那么爽飒的性子,反观真实的他,冷郁孤僻,内心藏着恐惧,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毒,凡是靠近他的都没好下场……这样的他,要怎么和她在一起?
“七彩……你恢复记忆了?”她怯怯地问。
他的冷漠让她很不安,可她知道,他还记得她,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复杂得教她的心都跟着揪疼起来。
文世涛抽紧下颚不语。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一声就走了?”
他闭上眼,不去看她削瘦受创的颊,不看她红肿像是哭过的眼……他不能再优柔寡断,长痛不如短痛,他要是再保持暧昧的态度,只会让她跟着受罪,所以……
就一次狠到底吧,让她痛到心坎底,这样她才会把他给忘了。
“是不是因为我毁容了?”
那幽幽的自嘲,教他心头一震,没看向她,但他猜得出此刻的她是用什么表情在说话。
这是个好机会,他应该顺着她的话回答,可是……太残忍。
他宁可伤的是自己,而不是她……但既然要断,不够心狠,又怎能断得干净?
“……对。”说着,他抬眼,瞧见她痛缩了一下。
瞬间那痛意仿佛加倍反射到他身上。他现在做的事是最恶劣的,就像他自己从小因为这双异瞳而遭受无数的讪笑奚落,结果他这会却做着一样的事,伤的还是他最爱的人。
“是、是吗?”卜希临笑得艰涩,轻抚着颊。
原本,她就曾这么猜想过,没想到得到证实时,除了错愕,还感到一种空虚,像心破了个洞后的怅然。
她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离开,因为她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可她的脚像是生了根,怎么也移不开。
“走啊,你还站在这边做什么?”文世涛沉声低咆着。“你以为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她顿住,充盈在眸底的泪水掉得仓卒。
“世涛!你在搞什么鬼?卜姑娘是我的客人!”樊入羲蓦地起身,恼怒地瞪着他,显然没料到他刻意的安排,竟会伤了卜希临。
“既是你的客人,就将她带走。”他冷声道。
痛,就一次痛到底,痛到极限,就不会再想起。
“你!”樊入羲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却见一只雕饰翻出。“这是……”
“樊老板,你别这样!”卜希临冲向前阻止,却瞥见他将她赠与的七彩鸟穿上红绳戴在颈项间,这意谓着、意谓着……
察觉她的注视,文世涛把心一横,扯下七彩鸟。“你给我这个,是故意在嘲笑我?我不可能拥有正常的双眼,这七彩鸟……”i他奋力将它丢向窗外,落进溪承里。
“不要!”她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彩鸟掉迭在溪里,消失不见。
“那玩意一点都不适合我,就如你,也不适合我。”他强迫自己无情,强迫自己演完最后一幕戏,只是有点遗憾,曾经美好的一切,竟是由他亲手撕裂得粉碎。
卜希临看着他,豆大泪水滑落,她用力地抿紧嘴,转身就跑。
“卜姑娘!掠阳,跟上!”樊入羲命令贴侍跟上,旋即转头怒瞪着好友,却见他眼睛绽着鲜红光痕,眨也不眨的追逐那抹纤细的背影,像是多么不舍,不断地用眼去记住她。“你……你这是何苦?”
樊入羲骂完,撇下他,大步离去。
“什么是苦?求不到是苦,求得到……更苦。”他哑声喃着。
他独自在黑暗中很久很久,渴望得到一抹光,渴望得到温暖陪伴,老天怜他,何其有幸拥有,他看见了色彩,感受到温暖,如此奢侈的盼望就在他的眼前,伸手可及,可是他要不起……他输不起……
“掠阳,卜姑娘在哪?”
樊入羲一下楼,就见贴侍站在楼梯边,有点不知所措地指着前方,状似在赏莲,其实正努力压抑哭泣的卜希临。
瞧她不断抖颤的肩头,樊入羲俊俏的脸都快要皱成一团。
“咳……”他缓步走向她。“卜姑娘……你……”
喔,该死,他到底要怎么安慰她?
虽说他一向很懂得怎么逗姑娘家笑,可是眼前这位并非他的爱慕者,当然不买他的帐,尤其她刚被心上人狠狠伤透心。
偏偏他又知道来龙去脉,不能和她一鼻孔出气地苛责好兄弟,但也不能委屈她……啧,真是麻烦。
“对不起,樊老板,我失态了……”她没有回头,脆亮的嗓音不再,裹着浓浓的鼻音。
“不不不,如果我是你,也会哭的。”这句话安抚的意味极重,因为他根本没被无情对待过,哪会明白个中心伤?
“樊老板原来是识得七彩的,怎么都未提起过?”她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