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背部惨不忍睹,就连清水滑过都让她痛得簌簌颤抖,宛若风中落叶,当他洗去那些血水,那些皮开肉绽的鞭伤一条条显露出来。
让他惊愕的是,她背上竟然有支断掉的箭头,就插在她的右肩上,若非她的肩胛骨挡住了它,那铁箭头会直接穿透她的胸。
“吸气。”他说。
她照做,他在同时一口气将它拔了出来。
她浑身一震,痛得昂首闷哼一声。
“别叫出来。”他哑声警告她。
他迅速拿白酒倒在她后肩箭伤上冲洗,酒水带来更剧烈的刺激,她咬紧牙关,握紧曲在脸旁的拳头,泪水再度夺他将那冒出鲜血的伤口压住,帮她坐起来,让她靠在他肩头身上。
“你的伤口太大。”他动作轻柔的将她松脱的发抓到她身前,告诉她:“不可能靠压迫穴道及伤口就能止血。”
“我……知道……”
她牙打颤、唇轻抖,一张小脸白得吓人,就连肮脏的泥灰都遮不住她失去血色的苍白。
他想她确实知道,他抽出腰间干净的匕首,放到火上烧烤。
“我叫你不准闭眼,注意看,你把眼睛闭起来了。”她是闭了,黑色的鞭,打在身上很痛,太痛了。
她很害怕,所以闭了眼。
“我以为……你指的是箭矢……”她虚弱的蠕动双唇,说:“不是……不是鞭……”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强辩,但他听见了。
“你不应该蠢到以为塔拉衮不是敌人。”
意识虽然恍惚,很奇怪的是,她竟然知道他在做什么,她看着他烧那把匕首,烧红它需要一点时间,而他的责备,只是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才……才是我的敌人……”
“我是。”他说着,将她的脑袋压在肩头上,告诉她:“但奴隶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她没有辩驳,她感觉到他深吸口气,看见他握紧了放在火上烧烤的匕首。
“太痛就别硬撑,你可以昏过去,我不喜欢没反应的女人,要上你也会等到你清醒过来。”
他的话语粗俗且下流,但确实的激起了一些火气,下一瞬,他挪开在她肩背伤口上的手,将烧红的刀尖压上她的箭伤,烧灼那个过大的伤口。
那好痛,好痛好痛——
时间越久,疼痛越深越剧烈,像要穿透她的身体一般。
不要不要,快停下来,快把那东西拿开!
她吸气、吸气、再吸气,紧揪着他染血的衣襟,痛得几乎惨叫出声,但他没有将刀尖移开。
她想尖叫,想推开他,殴打他,但残存的理智让她强忍着没叫出来,她一口咬住了他的肩头。
她咬得很用力,贝齿狠狠的陷入他的皮肤中,咬出了血。
男人没推开她,她能感觉她的泪水滑落他的肩头,能听到她被闷住的哀号,能感觉到那穿透她全身的痛。
人肉烧焦的气味充塞空气中,让人闻之欲呕。
他习惯了烧灼自己的伤口,这是止血最快的方法,他还以为他早习惯了这个味道,可她细皮嫩肉的,和他不一样,和帐外那些奴隶兵都不一样。
他不曾这样对待过女人,当她哀号,他的手抖了一下,几乎想要抽手,但他知道抽手只是得让她再被烙烫一次,所以他狠着心,稳稳的把那烧红的刀尖停在她身上,直到确定这一刀,完全烧灼了她流血的伤口。
她差点咬下他一块肉,但他知道她的痛绝对比他痛上千万倍。
当他将她伤口上的匕首挪开时,她仍没松开牙,全身依然因为疼痛在颤抖,泪水无法遏止的奔流着,细碎的呜咽断续传来,紧揪着他的心头。
“我很抱歉……”
轻抚着她的后颈,这句早已被他遗忘的字句,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方察觉他说了什么。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和人道歉了,但他听见自己继续说。
“我很抱歉。”
她松开了牙,放松了肌肉,他才发现她终究还是昏倒了。
第5章(1)
细雨轻轻,洒在芭蕉叶上——
她从美人榻上惊醒,看见眼前敞开窗门外的那抹翠绿,看见桌上一灯如豆,看见自己身上上好的真丝裙裳,方松了口气。
芭蕉在窗外随风轻摇,雨丝顺着翠绿的叶面汇集成珠,悄然滚落。
她不在什么塞外的沙漠草原上,没穿着破旧的厚衣,没扮成男孩,没住在又臭又旧以枝条和毡毯搭建的帐篷里。
她在家里,她的闺房中,桌案上有笔有墨,床边还挂着镂空银制香笼球。
她能从铜镜中看见自己,虽然睡得发簪已掉,黑发垂地,衣袖与颊上还沾着墨渍,但她穿着女装没错,而且她一点也不臭。
她在窗边的榻上睡着了,弓弩制图散落满榻,还有些掉在地上。
“绣夜,瞧你,又睡榻上了,还没关窗,都飘雨了,在这儿睡容易着凉的,你这孩子真是的。”随着叨念的话语,娘亲好气又好笑的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推门走了进来。
“咋儿个娘就叫你早些上床睡了,你是怎么应的?”原来是梦,只是梦。
看见娘,她抚着依然狂跳的心口,匆匆下了床,和娘一块儿捡拾起地上新绘的制图和簪子,把那叠制图收好,搁到了桌案上,随手将银簪重新簪好,边和娘解释着:“我本已上了床,但临时想到改良床弩的机括方法,怕若不立时画下来,等睡死又忘了……”
娘亲秀眉微拧,抽出怀里手绢,沾了沾茶水,替她拭去脸上的墨汁,无奈的叹了口气,好笑的看着她说:“绣夜,你是个姑娘,姑娘家要有姑娘的样子,娘也不求你时时上粉,可你也至少有个姑娘家的模样啊。你这模样,给人看去,还有谁敢来提亲啊?”
“没人来提亲正好,绣夜一辈子都陪着爹娘。”她悄声说。
“傻孩子,娘可不想养你一辈子,娘还想抱外孙呢。”娘亲笑了出来,把那碗银耳莲子羹送到她手上,“好了,快把这羹汤喝了,然后换件衣裳,一会儿陪我上街买点东西。我先去伺候咱们家老爷出门上工,省得他又穿了同一脚的鞋也没发现,你和你爹啊,还真是一个样。”这话,让她笑了出来。可当她看见娘亲拾起搁在门边的伞,走出门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好慌,不禁开口叫唤。
“娘——”
“嗯?怎么了?”
娘亲闻声回头,挑眉看着她。
“没、没什么……”看着娘亲温柔的脸,她摇摇头,改了口:“你别淋着了雨。”
“我打了伞呢。傻丫头。”
娘亲笑着,转身,替她合上了门,撑开了伞,走了。
她慌什么,那当然是梦,都是因为她日夜都想着要改造连弩,才会作了如此可怕的梦。
桌上油灯几已燃尽。
她重新添了灯油,这才坐了下来,抚着渗冒着冷汗的额。
瞧她,被梦吓的。
她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凉风透窗而进,吹得桌上那叠弓弩的制图纸角翻飞,她随意拿纸镇压着,转身到绘着荷莲的屏风后更衣,可奇怪的是,她虽然褪去外衣,却突然觉得热。
额上的冷汗,不知何时变成了热汗。
那热从身后而来。
她转过身,只见屏风被一阵大风吹倒,桌上的油灯也已翻倒,灯火蓦然点着了弓弩制图,她想上前抢救,却在下一刹发现自己早身陷火海。
她想要逃跑却无法动弹,只觉火焰袭身,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烧灼着她。更让她骇然的是,那烈焰烧掉了那整个平静安详、香气缭绕、细雨霏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