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有惨叫声从左手边的屋子里传来,他抬眼去看,只见一名士兵从敞开的门内摔了出来,眼窝上插着一支箭,胸口上也有一支,而且还有飞箭从门内接二连三的随之而来。
是连弩一
屋里传来金铁交击声,还有男人的咆哮、女人的怒吼,他本不想理会,但另一名士兵也逃了出来,身后一样有追击的飞箭,士兵满脸惊恐的挣扎着奔到他眼前,还是倒下了,背上插着好几支铁箭。
他认得这张脸,他是百夫长。
这是他的兵。
他停下了脚步,快步奔了过去,箭矢依然在往外射,差点射到他,他举刀将铁箭挥开,跨过门槛。
屋外阳光炽热,相较之下,屋子里显得很暗,他看不清楚,但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另一支铁箭又来,他再挥开,谁知还有另一支箭,正对着他的眼,他侧身及时闪过,铁箭擦过眉角,划出一道伤痕,鲜血涌出,遮掩了他的视线。
黑暗中,血气很重,他听见男人的惨叫,看见另一名士兵在他面前倒下,他隐约只看见一道人影持着强弩。
他看不清人,但他能看见箭头的光芒,他知道这种小型连弯,虽然小,射程也只二十多尺,但其速度快,一支弩能装十八支箭,一次能发两箭,这种弩很少见,但在街巷战中却极为实用。
那人不偏不移的将箭头对准他,再次放箭,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有想,也不需要想,这是敌人,而屋子圼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他左右挥开疾射而来的双箭,在那人来得及射出另外两箭之前,将手中的大刀投掷出去。
他从旁人那儿抢来的银刀刷地笔直而去,硬生生穿透对方的咽喉,将那家伙给定在了墙上。
敌人手上的连弩掉落在地上,然后,他才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那是个女人,一名身着汉服,样貌秀丽娇弱的妇人,她衣衫不整,裙裳已被扯破,唇上胭脂遭抹开,而地上有死去的士兵裤子被褪,这情况明摆着是有人意图强迫她。
她还活着,一双黑瞳大睁,右手握着插在她喉头上的大刀,她试图吸气,却只换来鲜血从伤口泉涌。
他愣住了。
他活在战场上,总不免有遇见女人的时候,可他少有错杀妇孺的时候。
战场上多是莽夫,少有妇孺,攻城时,大部分的女人都会躲起来,不会在街上奔走,而他很少进人家门,他杀敌将取头领赏,不夺人妻女,不强抢人财。他不是一开始就是兵的,当年大军来袭,他娘为了救他而死,可到头来,一切都是白费,他还是成了俘虏,成了奴隶——蓦地,有人从旁提剑攻来,来人舞出一朵剑花,招式很美,直袭他的双眼,他不懂得什么招式,但他懂得如何保命。他矮身扫出一脚,在对方失去平衡时,抓住来人手腕,夺剑,将其摔倒压制在地,反手握剑,朝袭击他的人的咽喉捅去,可动作到一半,他看清那家伙。
第1章(2)
那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那么大。
手中的剑在那瞬间,一偏,铿地一声,戳刺在那孩子咽喉旁的石板上。
但与此同时,被他钌在墙上的女人发出偾怒的声音,他从眼角看见她为了孩子,明知此举会造成大出血,仍空手奋力拔出插在喉上的刀朝他冲来。
恍惚间,似看见多年前的娘亲。
所有的一切都在转瞬间发生,鲜血如钹墨,从她的伤口喷了出来,再次溅了他一头一脸的腥红。
这倩景,如此似曾相识,教他头昏气窒,待回神,已发现自己起身以剑挥开了刀、制住了她,还捣住了她脖颈上的伤,他试图替她止血,但她的伤口太大,失血太多。
“娘那被他打倒在地的孩子爬起来失声大喊,声极凄厉:
“放开我娘!”孩子不顾他手上仍有剑,用尽全力试图撞倒他,那没用,他很高大,这男孩却太瘦弱,像当年的他,这小小的一撞,只让她的血从他的手”更加漫流而出。
男孩伸出双手,想要抓开他箝在她脖颈上的手。
他举剑想要逼退那孩子,女人却用最后的力气抬起了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她的手又白又冰,冻得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柱,他抬眼朝她看去,只看见她乌黑的瞳眸盈满着泪与绝望的恳求,用那失去血色的唇,虚弱颤抖的说。
“别……别……杀我孩儿……”
她要死了,他知道,他的刀戳穿了她的喉颈,他能感觉到生命正从她身上流逝,他阻止不了什么,改变不了什么。
他松开了手,看见她眼里淳现释然。
那着汉服的男孩不再试图攻击他,转而抱住了倒下的女人,跪倒在地,抱着她哭喊着:“娘一娘一”血如河,流淌过她的颈、男孩的手与膝,湿了两人的衣,在地上形成一小小的血泊。
男孩试图要替她止血,那当然不可能成功,她要死了,他知道,那孩子也知道,她抬起了染血的手,试图抚摸男孩的脸,但才触着,已无力垂落。
她咽了气,死了。
男孩泪流满面,将她紧拥,痛哭失声,忘了他人还在这,显然也不再在乎自己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战争一
战场上,你不杀人,人就来杀你。
他没有错——
她手上拿着连弩,她对他射出箭矢,他只能杀了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看着那悲恸万分的孩子和那已失去气息的女人,他只觉无法呼吸,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看见多年前死在他怀中的娘亲。
啪——
在那孩子的恸哭声中,有种奇怪的声音响起。
啪——
那声缓缓又响,他不由得低头望去,只看见他的手上,还有着女人的血,那温热的液体在指尖汇聚,滴落。
啪——
滴落的声音,听在耳里好大声,不知为何像把锐利的箭,戳进了心口。
腥红的血像月圆下涨潮的大湖,徐徐、缓缓,汩汩淹没了他。
他没办法思考,也不想思考,身为士兵不需要思考,他把所有的情绪和蠢蠢欲动的过往回忆都摒弃在脑海之外,推开,抹去。
他让自己麻木,变得更加无感,然后转身离开那间民宅。
屋外的阳光亮得刺眼,让眼前一片白茫,他让双脚交替着,踩着脚下的石板,穿街过巷,风沙吹拂过他冷酷湿透的脸庞,让血冷了、千了,他已经离得很远很远,他再次找到一口井,他再次麻木的洗诤脸上与身上的血迹,孩子的哭声却如影随形。
这是战争——
他再次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不是他的错,那男孩也不是他的责任。
他再次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不是他的错,那男孩也不是他的责任。
他必须要跟上部队,他得去集合,他们还有仗要打,有另一座城要攻。
女人的死很不幸,孩子的遭遇很凄惨,但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人生,他比谁都还要清楚。就算那孩子被下一个闯进来的士兵宰掉,或被俘虏,被鞭打、被虐待,被带到下一座城,在军队要进攻之前,推去前线做军事工防,然后在开战时,成为第一排冲锋陷阵的另一个替死鬼——无论那臭小子遇到什么样倒霍的事,都和他不相干。
他前进再前进,一个小队和他擦肩而过,那不关他的事,不是他的事——他们拐进了那条巷子,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不需要理会那孩子的死活,他的情况根本也不可能照顾他,他对那家伙的情况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