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是墨鳞金龙,你理都不会理我吧?”螭吻又说出……浅而易见的事实。
惊蛰此次,没有飞快回他“是”。
沉默,不代表否定,螭吻不会蠢到存有半丝妄想。
他,根本是多此一问。
惊蛰所要的,那具身体而已,他这条魂魄,被剔除掉,被排挤掉,对惊蛰来说没有差别。
外貌不重要、性情不重要、皮囊里装着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是螭吻是囚牛是睚眦,全不重要,只要……
是墨鳞金骨的龙,就好。
“你要如何拿我的如意宝珠?没有我的召唤,它潜藏在那具身体里,就算直接开膛破肚,也找不到它的踪迹。”真的很不想对这种事……感到好奇。
“等墨鳞金龙的力量归我,召唤它、驱使它,则成为我的本能。”
“是这样吗?我的东西,会变成你的东西?”螭吻感到讶异。
惊蛰凝觑着飘浮于半空,色浅发白的螭吻,几乎能轻就透视到他身后那片灰墙。
“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强盗!”咬了好半晌的牙,螭吻竟词穷,只能勉强想到这两字。
“骂得好!”惊蛰爽快接下。
“我忍受不了你,多待一刻,我都想吐!”螭吻转身,要飞出房去。
房无门,仅有门框,框的下缘不断冒出气沫,形成薄薄珠沫帘,要跨过它,连推开的动作都不用──
螭吻却在碰上沫帘的同时,反弹了回来!
“唔?!”魂体不觉疼痛,但很错愕。
他回首,瞪向惊蛰。
惊蛰仍好整以暇横卧床上。
左臂圈绕着前方那具“螭吻”的腰际,若不知情之人撞见,绝对会误以为榻上芙蓉好风沈,yin艳乐无穷……
螭吻不是没和惊蛰“一起睡”过。
陆路上,樱雨纷飞,秋风叶落,冬雪飘飘,绿滚草茵,诸多景致中,都有吃饱喝足的两人,挺着撑肚,随处一躺,优闲、痛快,好享乐地睡场觉。
海界里,吃饱饱,眼眯眯,何处皆可以为床,躺下就睡,睡醒了再吃……
“一起睡”的次数,多到螭吻数不清。
可眼前此景,就是别扭!
但眼下没空阻止,螭吻更想知道的,为何他会被珠沫帘弹回来?
惊蛰倒懂他的愕惑,开口为他释惑:“可惜,你只能忍受,因为你出不了这间房。”
螭吻恍悟,恨极地吐出三个字──
“地缚术……”
“小小把戏,不难破解。但对现在的你而言,却束手无策。”惊蛰说道。
看见螭吻嘴角微颤,唇蠕着,毋须去猜,滚在喉间的绝非好话。
既已知是地缚术,也知凭目前的自己,确实无能为力,螭吻不再浪费时间,去冲撞珠沫帘,自找苦吃。
“我父兄若知情,有你好受的。”定会将惊蛰挫骨扬灰、打爆肝脑、痛扁一顿……
惊蛰笑了:“我也祈祷在掠食丹汲满之前,他们别察觉到龙骸城内的那位‘螭吻’,只是替代。”
“……成龙,真是如此重要的事吗?让你不惜性命,赌这么大把?”
“重要。”
对每一只蛟来说,成不成龙,是倾其一生的追求。
惊蛰无法形容它重要到何种地步,只知他不断寻求成龙之路,在这上头,挫败、沮丧、失望、愤恨……
惊蛰目光撤回,落回胸前的“螭吻”上。
这个“螭吻”,面容安详,没有怒意、没有责骂,双眉之间没有蹙痕、没有痛楚,没有面对他时,一脸的愤慨。
合起长睫的双眸……没有恨。
这个“螭吻”,比起另外那一个,更让他不倍觉压力,亦无歉疚。
这个“螭吻”,如同往昔,一起仰躺绿地间,睡颜恬静,无忧、无虑。好几次,他未寝,睁着眼,看向熟睡的螭吻,便是这副模样。
一派天塌下来、敌人来袭,有惊蛰在,不用担心,他只管睡饱饱就好。
另外那一个,瞪着他,咬着牙,说着无法忍受他,多待一刻,都想吐……
惊蛰未曾察觉,自己正逃避着螭吻的眼,仅望向闭眸的“螭吻”,才能低语吐出:
“身为龙子的你,永远理解不了,对我,它有多重要。”
对拉,螭吻是不知道。
反正人各有志,惊蛰想成龙,想到疯了、癫了、狂了,也是他自己的事,螭吻只是倒楣,正好身为“成龙要件”之一,可口滋补,活该被他利用。
但不代表,螭吻会乖乖认命。
地缚术,缚得住魂,缚不住龙子,若他重回身躯内,就能踏出珠沫帘。
难得大好机会,惊蛰不在房内,不趁此时还魂,更待何日?
能出去,再来思考,接下来如何回龙骸城。
不,接下来,最先要思考……如何回到身体里?
“奇怪,怎会这样呢?”螭吻好困惑。
他试图骑上身体,以为往下一枕,便能两者相融,轻易魂归已身……
躺是躺平了,魂是魂,身是身,各躺各的。
“就连姿势,我刻意摆得一模一样,是手指摊开的距离有差?食指高一点,小指低一些……”
惊蛰回到房内,眼中所见,便是两个“螭吻”叠在一块儿。
下方那个,兀自沉眠,不受惊扰。
上头那个,发如白瀑,淌溢而下,嘴里念念有词,侧颜一脸迷惑。
惊蛰出声,尽可能不笑出来。
“你进不去那具身体。”所以,省省吧。
螭吻没有吓得弹坐起来,也没有心虚粉饰,更不想扯谎诓拗,他还躺了好些会儿,不肯离开──别人摆明要霸占他的身躯,他就不能垂死挣扎吗?
被惊蛰看到他想钻回身体内,有啥有心虚的?
这是天经地义!
“对那具身体而言,你已非正主,自然相斥。”惊蛰摆下肩扛之物,沉重声响,也没引来螭吻注目。
摆明了螭吻就是不理他,更遑论开金口。
连日来,消极的对抗。
惊蛰习惯了,不以为意,取出锁水珠,朝大浴盆──方才扛上肩的东西──一抛,珠体受到撞击,涌出大量清水,源源不绝。
须臾间,浴盆注个盈满,温烟轻袅。
螭吻的不理不睬,他自有一套应对方法。
“你对我视而不见,我便自得其乐,反正我不会有损失。”
惊蛰探探水温,可以了,甩去掌间湿意,举步走向床榻,“魂螭吻”仍叠躺在“身螭吻”上方,死不下来。
惊蛰也不扰他“兴致”,迳自做他要做之事。
虽然上方覆着一抹魂,不过,魂清如岚,不妨碍他动作。
凭惊蛰的修为,要碰一缕魂魄,轻而易举,偏他不,故意视“魂螭吻”如无物。
手探前,穿过“魂螭吻”的形体,无遇阻碍,来到“身螭吻”的腰际,卸开腰带,白裳襟口敞开,锁骨周遭一大片雪白络了出来。
“你做什么?!”此刻,“魂螭吻”无法佯装无关紧要。
“怎么,不是很有志气,不跟我说话?”惊蛰现在也没空和螭吻闲聊。
“我忙我的,你忙你的,不冲突。”惊蛰皮不笑,肉不笑,继续剥除“身螭吻”的衣裳。
“啥叫不冲突?!你忙着脱我衣服──你给我住手!你快给我住手!”
螭吻想动手阻止,但碰不到惊蛰,只能眼睁睁瞪着惊蛰为所欲为。
衣物一件一件抛甩在地,“身螭吻”被剥光的同时,“魂螭吻”也一丝不挂,走裸如新生,只剩长发披肩,稍稍遮掩。
惊蛰抱起“身螭吻”,步向浴盆,将其置入盆中。
惊蛰这才扬眸,觑向“魂螭吻”,灼灼目光闪着欲燃之火。
“沐浴而已,何须大惊小怪?”
他的嗓音没有半丝起伏,听来慵懒,也更像……不屑与螭吻多说半句那般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