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急道眉头微拢。“你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喻和弦?”
这话听起来像是要帮他,可放眼朝中,谁都知道大理寺卿亢烈打从一年前被他参了一本之后,记恨到现在,而喻和弦向来和亢烈那一派走得极近,他若帮他,岂不等于是自废武功?
朝中人脉不好经营,要是选错边,亏的不只是银两,可能连命也得赔进去,相信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该是不需要提点他的。
“我说过,世怜好,我就好,可要世怜好,前提得大人寝食无忧才行。”
“真是宽阔的胸襟呐,喻和弦。”潘急道哼笑了声。
这话说得真情至性,他姑且听一半。
不管怎样,原本恶劣的心情总算平复一些,而且看着怜儿和女眷们有说有笑,他除了有些被忽略的不满,站在她的角度,他其实是为她开心的。
这世道的女人尤其可怜,被礼教囚禁,蜷缩在府院的一角,只能从一个小角瞧见残缺的天。
让她多些姊妹淘,多到外头走动也是好,不过……“怜儿,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该溜了吧。”他凑近她提醒。
至少今儿个该好生慰劳他,他已经不想再孤枕冷被到天亮!
秋赏逼近,潘急道留守宫中的时间愈来愈长,连着几天都碰不到一面。
夏取怜这才明白为何那日他索求得那般热烈,原来他早预见接下来的日子会忙得无法回府。
忖着,她羞涩也笑得柔媚,闭上眼,浮现在面前的是不同风情的他,像个男人沉稳冷厉,像个大孩子一般耍赖央求,无数个他,都是他,教她思念。
眼见今儿个就是宫中秋赏,待结束之后,他会在今晚就溜回府,还是明日一早才回来?她要不要先备些宵夜等他?
“夫人,到了。”
经碧落开口提醒,她才回过神,扶着贴身丫鬟的手下了马车。
马车就停在潘家织造厂外。前些日子她和牟桑成商量过后,决定将织造厂后一列老旧院落修缮为制造厂,将所有女眷都移到此处,让丰艳和锦绣一道管理。
为此,还征了不少善女红的姑娘家,应付庞大的订单。
这其实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本来只是想靠手提包让府中女眷能够自食其力,有个技能傍身,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市场,把规模扩大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如此一来可以增加就业率,让姑娘家多些营生的选择,不至于总是被迫沦落花楼。
织造厂里绣架整齐有序的排开,姑娘们一个个埋头做事,丰艳和锦绣拿着纸张,不知道在比划什么,两人说着,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怎么了?”夏取怜踏进房内问道。
两人同时望来,就连忙活的姑娘也一致抬眼,看着她的目光有几分古怪。
“怜妹妹,怎么来了?”丰艳迎向前,偷偷将纸张塞给锦绣。
夏取怜不解地皱眉,“你和锦绣在讨论什么?”
“没什么。”丰艳笑着,示意丫鬟赶紧上茶。“到这坐会,这天候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都入秋了,还热得教人烦躁。”
夏取怜听着,眼睛余光却瞄向将纸张藏在柜子里的锦绣,同时发现有不少绣娘不住地偷觑她,可一对上她的眼,又赶忙垂下头去。
她心知有古怪,但也不急于查探,反倒是顺着丰艳的话回着,“今儿个热,记得要差人备些凉汤,别急着赶货,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怜妹妹,你放心,这点事我注意着。”丰艳笑意轻浅,像是没什么事,可眼神却极为飘忽,像在隐瞒着什么。
“那就好。”她垂敛长睫。
她不认为丰艳和锦绣会背着她搞鬼,可她确实被防备着。
啜了口凉茶,她一起身,丰艳便跟着起身,她不禁好笑道:“丰艳,我想瞧瞧这几个新来的绣娘的绣活如何。”
“很好,都不错。”丰艳答得极快,亦步亦趋。
“比得上你吗?”她徐缓地走,沿路随意看着绣架上的绣图,直往柜子的方向而去。
“当然比不上我。”瞧她前进的方向,丰艳忙向锦绣使了记眼色。
锦绣立刻从旁走来,亲热地拉着她。“怜妹妹,看看我的新作,我特地用了三色绣线,绣了幅山景图,还缀上细贝和鸟羽,你来瞧瞧。”
“柜子里藏了什么?”夏取怜止步,打开天窗说亮话。
锦绣一愣,看向丰艳,丰艳则是神情颓败地皱起眉。
“咱们姊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们不是存心要瞒你,”丰艳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将纸张取来。“只是不想让你瞧见这些恶毒流言。”
夏取怜接手一看,纸张上写着潘太尉与其父侧室有染。
心狠狠地抽了下,她神色不变地问:“这从何取来的?”
“大街上有许多铺子都收到这纸。”丰艳气愤不平地说。“可恶,简直胡说八道。”
夏取怜闻言低低苦笑着。
胡说八道?不,这是再真实不过的事,但化为文字十足的伤人。
如果大街上的铺子都收到这纸,那么宫中呢?她的心隐隐不安。
第十四章 十恶不赦(1)
秋赏,金乌王朝一年一度的宫中大宴,举凡皇室宗族和王公大臣,皆是携眷共襄盛举,自然宫中守卫要比平时来得森严些。
原本秋赏,是要让后宫一些秀女使出浑身解数来获得皇上的垂青。但当今圣上即位之后,废除选秀,秋赏就成了重臣千金觅得良婿之处。
而皇上也乐见年轻官员和重臣千金互动,要是哪对看对眼了,在龙心大悦之下下旨赐婚,一段千古佳话或许就此产生。
这些事本来和潘急道无关的,但是——
“你这东西是打哪来的?”潘急道沉声质问,冷眸定在手上的纸张。
“在悬福门外。”初六压低声音道:“后来属下派人到城里,才发现随处抓都一大把。”
潘急道撇唇哼笑。他早知道,他和怜儿的私情早晚会露陷,而他也不怎么在意,因为他问心无愧,他爱的是怜儿,不是世怜,不是大家所以为的潘府十九娘,只是她们终是无法切割的。
说到底,是命运捉弄人。
六年前的他,太过年轻气盛,待人处世不够圆滑,就算当初不能谅解世怜的行为,也不该冲动的将她转赠给爹。
害得他的怜儿要为此受委屈,只是如果他没有把世怜送给爹,怜儿还能来到他身边吗?唉,他都不知道该感谢老天的安排,还是怪老天跟自己开了个大玩笑。
“头儿,你说这该怎么处理?”瞧他脸色冷沉,初六请示。
“怎么处理?”他咀嚼着话。
“还是我派几个精明的到城里打探消息,也许可以找到造谣生事的家伙。”初六出主意。
“不用。”潘急道意兴阑珊地将纸揉成团。
“可这事要是不处理,万一……”
“初六,有些事要是追查反而显得心虚。”将纸团丢给下属,他才淡声道:“走吧。”
“是。”初六跟在他身后,将纸团收进怀里。不管怎样,这事总不能在宫里蔓延开来,就算头儿不在意,但毕竟兹事体大。
每年的秋赏,几乎都是在金阙宫后方的枫苑举行,时序入秋,穿插在默林间的枫树已染上微红。
但无人欣赏这烂漫景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些重臣千金的献艺上。
席位沿着明华池畔安排,潘急道走到皇上身后,耳边丝竹声不断,偶有人献唱,歌声虽美,可他就是会情不自禁想起心爱女人唱的那首正气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