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的指指点点及艳羡眼光中,车门在她的手碰触到门把前,即已自动地展开。菲碧以牛仔外套披在头顶上,在阿梅试图去抓回雨帽前,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她,并且很不客气地将她塞进车里。
她太了解自己母亲的生性,唉,也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穷蹇的环境使她变得窘蹙。若她不赶紧将母亲弄上车,搞不好待会儿阿梅会为了捡一顶雨帽而在大风大雨中疾行飞扑呢!
关上车门,也像将所有的危险全隔离在外,在曼妙轻松的乐音中,菲碧不意外的听 ·着母亲喋喋不休地在向开着车的小李套话。
“啊,先生,你不就是修车厂的新老板吗?我是辛裕生的太太,菲碧的妈妈啦。你怎么会来接我?台风天电视是有说要放假,可是我打电话来公司问,警卫说我们公司没有说要放假,我要是没有来上班的话,这个月的全勤奖就会给他扣掉,我很舍不得咧,所以一大早就淋得一身湿来上班。谁知道到公司以后才知道停电了,还是要放假,但是因为我有先打卡了,所以不算旷工,公司不会扣我的奖金。”呶呶不休地说着这一大早以来的经历,阿梅眉飞色舞地自后座往前倾,兴奋地将大半身子探到前座中间的空隙。
不安地瞥了小李一眼,菲碧虽然很想制止母亲那串连珠炮般的唠叨,但自己也心知肚明,若她胆敢多说一句,母亲必然不会轻易罢休,只怕还会更甚,说得更多更长。担忧地瞄着小李,出乎菲碧意料之外的,他不但没有丝毫受到骚扰的样子,相反的,他嘴角带着笑意,不时地将眼光由前面能见度不到五十公分的挡风玻璃前,短暂挪移到身后的阿梅身上,吟哦地点点头,甚至接上几句。
受到他的鼓励,阿梅简直欲罢不能地一路自她的领班如何欺上瞒下,口沫横飞说到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而这些琐事,小李居然也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坐在那里怀疑地盯着他,菲碧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真的对妈妈工厂里的明争暗斗有兴趣,还是仅出自于礼貌的应付。话又说回来,如果只是出于表面的敷衍,那么,这个人演戏的功力简直不输那些演员们了。
“嗯,李先生,麻烦你在那个路口右转好吗?进去后大约三百公尺有个红绿灯,在那里停就可以了。”好不容易找到个空隙插嘴,菲碧半转过身子,对着讲得满脸潮红的妈妈使着眼色。“妈,人家李先生有很多事要忙,再说这种台风天开车,必须要很专心,集中精神……”
“啊我也没有干什么啊!只是跟他聊聊天而已。你不要跟你爸爸一样,一天到晚嫌我罗唆,等哪一天我连讲都懒得讲你时,你就会知道后悔了。”不满地连哼几声,阿梅索性板起脸,气呼呼直盯着窗外的风雨。
被母亲一顿抢白而困窘不已,菲碧抿着唇地垂下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少根筋,还是压根儿对人我亲疏之别没有感觉。自菲碧小时候起,她即为之困扰不已,因为在一般人唯恐家丑外扬的情况下,阿梅却反其道而行,总是将家里的事,仔仔细细地如数家珍般的告与外人知晓。
“菲碧,你家究竟在哪里?”将车停在红绿灯前,小李满脸疑惑的前后张望。
新旧社区的交界即是这条新铺设的大马路,事实上这条笔直的道路,对小李而言一点儿都不陌生,起因于为了要逮那曹跟他约法三章后,还敢背着他四处飚车的小伙子们,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最重要的是,瞒住了严厉的衣食父母--小李--找了条新铺设好的马路狂飙。
殊不知当他们意气风发的飙抵终点,也就是那片还是荒芜的瘠地时,等待着他们的,是小李满脸邪恶的笑容,还有他手里在风中飘扬的切结书。
“嗯哼,很聪明,背着我找条新路飙。我说过,你们大可以继续耍帅玩命,只要不被我逮到。否则,每个人的切结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接下来该怎么办,每个人心里明白,嗯?”三言两语即教那些令警方头痛不已的飚车族丢兵卸甲,从此乖乖听他的指挥调度。
“从那个地盘走过去就到了。”指指被风吹垮了不少片的围篱,菲碧面无表情的回答他。
“哪里?”透过空荡荡的方型墙块,裸露在外的钢筋和被风吹打得几乎拦腰折断的鹰架间望过去,小李讶异的瞄向那堆新建地盘后的旧房子。
“就是那里。妈,我们该下车了。”
“等等,你们要怎么过去?”
“穿过地盘是最快的路径。本来这里是一条路,应该是公家地,但是盖房子的这个人的亲戚是民意代表,连政府单位的人都不敢惹他,所以路就被霸占了,听说要盖一些包厢似的卡拉OK!”帮母亲将雨衣再重新穿上,菲碧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
“难道你们不去找人来伸张公理?”
“公理?”推开门,菲碧撑开伞遮蔽在母亲头上,转身露出个扭曲的笑容。“在台湾哪有公理,甚至法律大多是站在有钱有势的人那一边的。像我们这种平凡人,只能毫无办法的茍延残喘而已。”
怔怔地看着她们母女走远,小李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把不时被风吹翻了的小小碎花伞,嘴角浮现个谜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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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电视突成漆黑一片,其实不只是电视,连头顶上的电灯也是同样霎时熄灭。在附近大人叫、小孩哭的嘈杂声中,菲碧打开手电筒,摸索地调着收音机。
看样子这回这个台风真的很严重,到处都传出了灾情,南投山区还有人被活埋,台北的社子岛跟板桥也都成了水乡泽国。
随着窗外怒吼风声的越来越激昂,菲碧的心也不断的揪紧了起来。这么大的风雨,车子应该没有问题吧?半夜三更,外头不时会传来东西破裂碰撞的声音,然后是一阵阵的惊叫声和嚣闹。
来回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萦绕在菲碧心里的全部是那辆花了她不少金钱和心血的车。照说已经做尽了一切防范措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么大的风……
“菲碧?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干什么?”揉着惺忪双眼,披着件薄夹克,阿梅打着呵欠走了出来。“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以为是飞雄回来了。唉,这孩子也真是的,就那么狠心,一次也没有托梦给我过。也不想想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劳心劳力地养育他到十八岁,正想可以享享清福的时候了,他却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
看着欷歔不已的母亲,菲碧找不出可以安慰她的话,只有沉默地伫立在窗前。
“昨天我同事阿霞告诉我,在她老家那边有个师父道行很高,有阴阳眼,而且会观落阴、牵亡魂,我打算叫阿霞带我去求师父,看看能不能跟你哥哥见上一面。”讲到这里,阿梅的精神为之一振,两眼陡然射出精光。
菲碧没有做任何反应,事实上她说什么都没有用。自从哥哥飞雄丧生至今六年多来,阿梅越来越沉迷于这些奇奇怪怪的怪力配神的事情上。菲碧跟爸爸不是没有劝过她,但一来可能是肇因于对飞雄的思念;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她内心空虚,没有了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