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穿双已分辨不出原先是啥颜色的球鞋,他连脸上都已经沾了不少油渍,令小李没法子看清他压低的棒球帽下的面孔。
气氛越来越凝结,在窒热的厂房里,承接自头顶上铁皮屋直接映像下来的高温,和滞闷的油气,郁结成一股相当令人难受的桎梏。
清清喉咙,小李拿下墨镜,对在场的人露齿一笑。
“呃,我想我先自我介绍,我叫李友朋,刚刚买下这间修车厂。因为我有一批小朋友们对车子十分有兴趣,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顶下这个修车厂的原因。对于各位师傅,我竭诚欢迎大家继续留下来,至于薪资跟福利的问题,我们可以再谈。不过,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这里实在需要好好的整顿一番,所以在手头上的这些车修好交车后,我们大概得休业个十天半个月,把厂房跟宿舍好好的整理。”
在员工们兴奋的交头接耳中,小李满意地点点头,举步往办公室走去。“我会在办公室待到五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进来找我,关于福利,或者是薪津的问题都可以,不要客气。”
办公室的门才一关上,整个修车厂便被一阵响亮的欢呼所填满,师傅跟那些满脸油污的学徒们,纷纷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堆堆的小圈圈,热烈地交谈着。
“你们看到企鹅那副吃瘪的样子了没有?哼,我就不相信老天这么没眼儿,让他那种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的家伙,继续作威作福下去。”人曹中有人叫道。
“唉,连修车厂都卖掉,看样子他家的财产大概也被他败得差不多了!”
“就是说嘛,神气什么,他也只不过像花生而已,在我们面前撑着摆派头啊。”人曹中有人嘀咕着。
“咦,企鹅跟花生又有啥关系啦?”
“他呀,跟花生一样--好处全在地底下--若不是他祖上有那些个地,凭他,哼,能混出个鬼名堂啊!”
师傅们的抬杠,引来了一连串的笑声。
掠掠滑落耳鬓旁的发丝,菲碧干脆将棒球帽取下,把粗硬的辫子解开,重新编好后,再顺着头型,伏贴地缠绕在头顶,戴上棒球帽,叹口气朝办公室走去。
“喂,菲碧,你上哪儿去?”打打闹闹的师傅们,见到愁容满面的菲碧,扯着嗓门叫道。
朝他们挥挥手,菲碧把帽檐压低了点,一言不发的伸手去激活办公室的门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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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地盯着面前的女郎,小李冷冷地将墨镜自脸上除下来,挑起左眉倾身向前。“抱歉,麻烦你再说一次?”
“李老板,这修车厂里的帐都是我在做,如果没有我,这帐本……”借着将一本本用涂改液涂涂抹抹得如台湾千疮百孔、永远没有平坦之日的马路似的帐本展示给小李看的机会,会计弯着腰,那被稍紧的内衣压迫得现出红痕的胸部,立即迫不及待地整个现在小李面前。
“哦?那你的意思……”她的肢体语言尽收眼底,小李不置可否地牵动着嘴角。
“我除了会做帐之外,还可以帮你管理这个修车厂。因为我做很久了,这里每个人的底细我都一清二楚,如果我当经理的话,我有把握可以把他们管得死死的。”会计绕过桌子,来到那面透明的塑料片前,用嫌恶的眼光,鄙夷地望着外头的嚣闹。
“看得出来你待得蛮久,而且也很受叶先生照顾和器重……”跷起二郎腿,小李白她脸上无懈可击的妆,再一路往下看到她脚上的名牌皮鞋,对一家小修车厂的会计而言,要花她几个月的薪水,才能买套华伦天奴套装呢!
“嗯,企鹅他那个人啊,就是花了点,不过倒是挺大方的。李老板,你刚才宣布要整修厂房跟宿舍,那我是不是也要休假?”对小李冷冷淡淡的态度感到不安,会计试探地又绕回小李身边。“其实啊,有很多修车厂来找过我,要挖角耶,但是因为企鹅舍不得我走,所以我就留下来了。要不然随便哪一家的薪水也比这里多!”
“是吗?”不动声色地瞄瞄面前的帐本。“你在这里之前,做过几年会计?”
“啊?”被小李的问题分神了几秒钟,她耸耸肩。“没有,我毕业后就去卖报纸,企鹅常常去买烟啦、报纸啦,熟了以后他就安排我来当会计了。”
我想也是!小李低下头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帐本上那些错置凌乱的科目,还有歪歪斜斜的数字,掏出支票本,很爽快地依着她目前的薪水,大笔一挥即加了三倍。
“我想这三个月的遣散费,应该足够让你撑到找到新工作。况且,依你这么炙手可热的情况来看,大概不出三天,你就可以找到新工作了。”
“你……你是说要把我遣散?你刚才不是说欢迎大家留下来?”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支票,青一阵、红一阵的神色在她脸上轮番更替着。
“我很抱歉,你大概没有听清楚我的意思--我是指师傅们,至于你……”小李两手朝天空翻了翻,满脸都是冷漠。
“是不是企鹅跟你讲了我什么?其实我跟他根本没什么,顶多只是出去吃吃饭、喝喝酒,我……他一直想要我跟他搬出去住,但我从来没有答应……”愤怒窜上她修饰精致的五官,上下起伏的胸口凸显出她骄人的上围,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声叫道。
举起手制止她说下去,小李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她。“叶先生没有跟我提过任何关于你的事,我也不想理会任何你跟他之间的瓜葛。”
“那你为什么要我走?”
径自拉开门,小李在见到门口那个跟自己同时推拉门把的人时,愣了一下,而后转向仍粗声呼吸着的会计。
“因为,我的修车厂不用女人。”他轻轻地说完,转过身上前招呼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小伙子。“有事吗?”
菲碧张口结舌地杵在那里,作梦也没想到,这位新老板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充满性别歧视的沙文说法。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是女人,菲碧她……”会计一见到愣在那当口的菲碧,连忙将她列为举证。
“我不管谁是菲碧,在‘我’的修车厂里,我绝不用麻烦的女人。请你在今天下班前把帐本整理好--尤其是存货。现在,呃,你是小辛师傅是吧?我们一起到医院拜访令尊好吗?”不待面前或之后的人有何反应,小李搭着小辛师傅的肩,跨着大步地朝他的车行去。
菲碧尴尬得全身僵硬,别说是背后会计那对充满愤恨的眼光如X光般的几乎要在她背上灼出两个洞;即使是在弥漫着流行歌曲和人声鼎沸的修车厂,此刻也突然像被抽干了空气的真空罐,只剩下老旧的收录音机,老牛拖破车似的播放着已经绞带绞得快报销了的音乐带。
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停顿下手里的工作,或是谈论着的话题,睁大眼,更有几个如马英明,下巴可能已经脱臼地搁在他胀起的胸口上。他们的视线在菲碧和新老板的身上胶着住,直愣愣地瞪着目送他们离去。
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引起的骚动,小李打开驾驶座,示意菲碧坐上去,自己则好整以暇的坐在隔壁。
“会开车吗?”看到菲碧肯定的表情,小李将钥匙扔给她,自行将座椅调到舒服的角度,挂上墨镜,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车子就交给你开,到了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