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僵了僵后,皇甫寄书依言缓缓转过身去,然后望见的是如同第一回见面时、一身白衣男子装扮的戚千里。
“怎么啦,这么晚来,想找我喝酒去不成?”坐至桌旁,戚千里抬头望着皇甫寄书,“我记得你不喝酒的嘛。”
“不,我是为和亲之事而来。”
“哦,那巧,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你,既然你来了,我也就省得自己跑一趟。”听到皇甫寄书的话后,戚千里眨了眨眼,“麻烦你转告樱姑娘一声,她这回的婚事可能要告吹了。”
第6章(2)
“嗯?!”听到戚千里的话,皇甫寄书愣了愣,“你知道?”
“我是谁?”望着皇甫寄书的模样,戚千里指了指自己。
“戚千里。”
“然后呢?”戚千里又问。
“笑问生。”
“再来呢?”戚千里望着皇甫寄书,笑得那样开怀。
“冬山国首席灵巫。”
“那不就对了。”戚千里点了点头,迳自起身提出一瓶酒。“身为八大胡同最著名的‘笑问生’兼冬山国首席灵巫,焉有不知晓的道理!”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连一句央求的话语都还未曾说出口。
究竟是她太冰雪聪明,善解人意,抑或是他表现得太驽钝无知、口拙心笨?
皇甫寄书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遇见戚千里以来,每当他遭遇困难,每当他的内心有所软弱之时,她总在他身后,并且不让他有开口寻求帮助的机会,就将一切扛在肩上,而后,更连一声“谢”都懒得听……
为何她总明白他心中所想之事?为何她总明白他何时是脆弱的?
为何只要想及她那慵懒的笑容,他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勇往直前?为何他那般地信任她?
只因她是个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灵巫?
真只是这样吗……
“喂,哪个家伙是皇甫输输啊?”
两日后,正当皇甫寄书坐在茶坊里发呆时,突然一个酒气浓浓、仿若由欢庆场合中被指派来而满脸不悦的花姑娘站在门口大喊着。
皇甫输输?
“认识笑少爷的那个皇甫输输在不在?不在我走了啊!”
笑少爷?指的是戚千里吗?
“我是皇甫寄书。”正当花姑娘随意叫两声不见人应、正打算走人时,皇甫寄书缓缓站起身向她走去。
“哦,你真是皇甫输输?”上下打量了一下皇甫寄书,花娘问道。
“皇甫寄书。”
“好啦,管你是皇甫输输还是皇甫寄书,只要你认识笑公子那就跟我走!”一转身,花娘像赶场似地快步向外走去,“动作快点啦,人家喝得正开心的说……”
跟在这名酒气浓浓的花娘身后,皇甫寄书在城中走过来又绕过去,然后平生第一回,踏入了人们口中所谓的“花街柳巷”。
望着眼前夜夜笙歌的热闹景象,皇甫寄书着实有些讶异,而那莺莺燕燕的召唤也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依然紧紧跟在花娘的身后,只因这是第一回,戚千里主动找他……
就这么一路走着,直至走到一间位于八大胡同最底端的酒肆之中,皇甫寄书终于望见了那个背对着他、举起酒杯被围坐在人群中的戚千里。
“笑少爷,你说我会生男还生女啊?我想要男孩……”
“生男生女还不是都一样?更何况女孩有什么不好,你这后半辈子的好日子可都靠她啦!”
“笑少爷,你看那群臭男人,想我时就来,不想我时就不来,真没意思!”
“反正你了不起再干两年,计较那么多干嘛啊。来,喝酒!”
“当然喝啊,笑少爷请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望着洒肆中放肆的酒醋耳热,望着坐在人群中因微醺而双颊轻红的戚千里,皇甫寄书缓缓地向她走去。
他想唤她,可此时此刻,他竟不知该如何唤她——戚千里、笑问生,抑或是灵尘大人……
“来啦!”未待皇甫寄书开口,戚千里已懒洋洋地回头,然后指指自己身旁,“坐!”
依言坐了下来,皇甫寄书望着众人对他傻笑的傻笑、挥手的挥手、抱拳的抱拳。
“唷,这个公子哪来的啊,长得真俊……”
一个早喝得醉眼蒙蒙的花娘,更是婀娜地贴近皇甫寄书身旁,一双俏手毫无预警地便抚上他的脸。
身子彻底僵直了,因为皇甫寄书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
“我说青青啊,”而这回,依然是戚千里为他解了围。“他再俊有我俊吗?干嘛就摸他不摸我啊?”
“整个八大胡同的姑娘家,谁不想摸笑公子你啊!”听到戚千里的话后,花娘笑得花枝乱颤,然后一屁股坐至她的腿上。“可你让摸吗?”
“喂,青青,过分了啊!找着缝隙就钻洞,这笑公子的腿连我都没坐过呢……”
“没事,一个一个轮。”戚千里毫无所谓地笑着、喝着,“来,今晚不醉不休啊……”
是的,全是市井的小人物,也许从不曾像宫中人那样应对进退合宜,但皇甫寄生知道,这群人全是真心真情与戚千里喝酒畅谈,更是陪着她那么多年、让她在那孤单世界外可以感受到“人气”的可爱人们……
这样的热络、这样的气氛,让皇甫寄书也微微举起了酒杯,轻轻啜起他生平毫不喜爱的酒。
因为他也想知道,戚千里这样钟爱的酒,究竟带有何种魔力……
愈接近午夜时分,酒肆中不仅人愈来愈多,气氛也愈发地热闹、畅快,但不知道为什么,皇甫寄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戚千里的脸上依然如同他初见她时一样懒散,虽然她与朋友喝酒的模样没有什么特殊、甚至笑得更为开怀,他就是隐隐的感觉到她的言行举止中仿若带着一种近似于“告别”的气息!
她怎么了……
就这样不断地暗自思量着,待戚千里与众人把酒言欢,并且所有人都醉得东倒西歪时,夜幕已深深。
“要是还有力气,就麻烦把我扛回家吧,我走不动了……”斜躺在酒肆的桌上,戚千里对唯一清醒着的皇甫寄书呵呵笑着。
“你今天喝太多了。”一把将戚千里扛在肩头,皇甫寄书走入夜风中。
“高兴嘛……”趴在皇甫寄书的肩上,戚千里还是笑着。“对了,先别送我回房,我得吹点风醒醒我的脑子,明天一早还有正事要办呢……”
点了点头,待将戚千里送至灵宫后,皇甫寄书确实没有将她送回房,而是将她带至过往他俩经常停留的小山坡。
“秋樱请我代她对你说声谢谢。”让戚千里靠在自己身上,不想离去、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皇甫寄书只好如此呐呐说道。
“好啊,那我该开口要点什么谢礼呢……”斜倚在皇甫寄书坚实的胸膛上,戚千里在懒懒的笑意中开口要着属于自己的谢礼,“对了,你给我吹首曲子吧,我爱听的紧。”
是吗?她爱听?
将竹笛由腰间取出,皇甫寄书凝神平气,然后让那仿若穿透天地的悠扬笛声,一声声回荡在竹林间。
真美,美得她都想落泪了呢。
听着皇甫寄书那忘我的笛声,戚千里抬起醉意朦胧的双眸,望着他那澄静的眼底,想过自两人相遇后的种种往事,然后体会着一股由心底缓缓浮现出的微甜、微苦、微酸、微伤,以及一股淡淡的不舍。
是这种感觉啊,她总算体会到了……
是之所以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她终于发现——
原来,她喜欢的已不再只是他的笛声,还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