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老!比孟婆婆还老!”若真双手环胸很不客气地戳破她微弱的希望。
葫芦闻言,小嘴扁得死紧。原来就因为这脸上的胎记和这头灰白发,才会教小爷和如霜都认不出她……
“你们到底是在吵什么?还不赶紧去打水!”孟婆婆从屋里走了出来,口气不善地低骂着。
葫芦望去,脑袋恢复的记忆,教她惊觉这位孟婆婆竟就是二娘……“二娘?”
孟婆婆一愣,面色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有几分惊恐。
“你叫我什么?”
“……因为若真说我比孟婆婆老,所以往后我是大娘,孟婆婆是二娘。”葫芦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不改色地解释着,还不忘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在这当头和二娘相认,反倒不必要,倒不如回卫家搞清楚这些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而她也想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重要的是,她必须先找回她中断的记忆。
“……无聊!”孟婆婆神色忽白忽青,朝着戏武和若真吼着,“你们还不赶紧去打水准备早膳?!”
两人一被吼,随即动作利落地动起来,而葫芦和他们聊上几句便赶忙回卫家。
一回到府里,就被差使着东路西奔,一整天光是伺候着玲珑和打理府内杂务,再详读府中规矩,就忙得她晕头转向。
忙到入夜,还是没机会可以和如霜见到面,只被告知,从今晚开始,她不得再睡在玲珑房里,而玲珑尽管满脸落寞,还是点头示意她去仆房睡,看来是有人对她耳提面命了一番。
而这话得要谁说才有分量?除了小爷,还会有谁?
她不懂小爷为什么要这么做,百思不得其解,教她累极却沾床也睡不着,蹑手蹑脚地下了大通铺,推门迎向沁凉夜风。
虽说府中规矩是除非有要务,否则不可在戌时之后在府内游荡,但相对的,这个时候想要遇到其他下人,机会应该不大,刚好可以让她透透气。
她的脑袋里有千百个疑问,想找回被劫走的记忆,可偏偏找不到愿意为她解惑的人,她想……也许她应该从大哥下手才对,要是她没记错,大哥向来是随小爷待在主屋东厢,这时分去碰碰运气……
正忖着,瞥见不远处有抹月牙白人影,教她不禁微愕。
小爷……怎么又在这里遇见他?
她环顾四周,这里是位在主屋和葫芦斋之间的巧思园,这里有人造湖泊,衔桥架廊穿梭,四周花木扶疏,白桦耸天,入夏能掩酷暑,入冬能避寒风,向来是她最喜欢来之处,但这儿似乎有些改变,多了些假山造景,在他所坐之处的四周围了个大圈。
那里头到底是什么?他又是在看什么?
轻轻地再往前一步,便见他仰首不知道喝着什么,嗅到微风吹送酒香,她不禁微皱起眉。
小爷并不尝杯中物,怎会在这儿独酌?
不,那不是独酌,简直是牛饮了!
上前要阻止他,却突地听他低吟着,“月光碎,如泪……”
葫芦蓦地停下脚步,只因她未曾听过他饱含悲伤的哑嗓。
就连当年老爷去世时,小爷虽然流泪,却从头到尾都没说半句话,她知道他很遗憾自己未能在老爷尚在世时做出些许成绩,那是种愧对,而非伤悲。
“沙隙坠,成灰……”她看着他抓起了细沙,任由细沙从指缝间流逝。
“盼妻归,不给……魂魄飞,谁陪?”
谁死了?她不解地自问着。不对,如果她死了,她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疑惑间,瞧他突地起身,回头瞪着倒映在湖中的月影,一步步踩进湖泊里。
此举吓得葫芦赶忙冲向前,疾声吼道:“小爷,你在做什么?!”
一脚踏进湖泊,卫凡蓦地一怔,抬眼看着一抹身影疾奔到身旁,她撩着裙摆,气息微乱,不由分说地拉住他。
“葫芦?”他哑声喃着,柔魅黑眸迷离而空洞。
“是啊,小爷,葫芦回来了。”
卫凡怔怔地看着她,突地低低笑开。
葫芦见状,不禁跟着喜笑颜开,正开心他相信自己时,却猝不及防地被他给推开,力道大得她跌坐在湖畔。
她错愕,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小爷,你……”那神情冷漠如刀,阗暗如鬼,教她的心颤着。
打她有记忆以来,小爷对她疼爱有加,每每见到她,锁得再深的眉都会解开,可是此刻,那目光陌生无情,在他眼里,她找不到熟悉的爱恋。
“谁家的葫芦这么丑?”他居高临下背着光,声冷摄人。
“小爷……你看看我,仔细地看看我!”葫芦咬牙站起身,无惧地迎向他的视线。
“我的脸我的发,是你的杰作!是你弄坏了沙画……”她坚定的口吻在他冷騺的神色下被迫软化,只能伸手抓着他的袖角。
“小爷,是我……真的是我……”
卫凡拨开她,掀唇笑得讽刺。
“想要投怀送抱,你好歹把自个儿打扮得美味一点,丑婆子……给我滚!”
这些年,有太多人送来了和葫芦相似的姑娘讨他欢心,或者自以为可以藉此从他身上得到好处,然而那些人压根不懂,葫芦是他一手带大的姑娘,长得再相似也不是他的葫芦,只会惹他厌烦!
葫芦眸底隐隐浮动泪水,她悲伤她恐惧她不知所措,那股几欲回到他身边的渴望,被他无情话语切割成绝望,引爆出胸口的怒火。
“卫小爷!你说过的!你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认出我的!”
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她再张眼,已是人事全非?
她想要知道答案,为何没人愿意告诉她?!
“住口!傍我滚!”卫凡重咆着,甚至作势要打她。
不准学葫芦的口吻质问他,不准!
葫芦张大琉璃眼,直直瞪着他半晌,闭上眼,泪水缓缓滑落。
她的小爷,最爱她的小爷,竟打算动手打她……打吧,把她打醒,她一定是在作恶梦,赶快把她打醒。
她的小爷不会认不出她,她的小爷最疼她了……
卫凡眯眼瞅着她半晌,突地眉头深鍞,余光瞥向湖心中的月影。
葫芦总说她是月光……如果他捞到了湖中月,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她?
等了许久,预想的痛楚没落下,张眼只见他像是失了心魂般,砀是要跃进湖里去,她想也不想地往前一扑,抱住他的大腿喊着,“来人啊,小爷要跳湖了!”她尖声大喊,虽说嗓音细软,但在这静寂夜里,倒也挺宏亮的。
卫凡垂睫,看不见她的容貌,只见她的身形,只听她的嗓音……该死,为何要这样折磨他?!
他大手恼火地掐上她的颈项,力道野蛮得可怕,教她错愕地瞠圆水眸。
对上眼的瞬间,她在他眸里看见了毫不遮掩的杀气,她开口却说不出话……天啊,小爷要杀她?为什么?
恶梦……为何不醒?她已经这么痛了,为何还不醒?!
她不甘心……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要杀她?!
说什么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认出她……全都是骗人的!
“爷!”人在主屋仆房的御门身形疾如电般地赶来,一把扣住卫凡的手腕,微使劲,就为逼他松手。
“……你在做什么?”卫凡声薄如刃,眸冷如冰。
“爷,别这样。”御门瞧他还是不松手,于是用力地将他的手腕一拗。
“御门失礼了。”
这一拗,真教卫凡松了手,赶在鬼门关前将葫芦给抢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