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盼紫一手支在腰上,并未回应,眉心淡颦。
那小少年接着说:“小的叫关正,给姑娘请安啦。二爷在客栈楼上相候,想请四姑娘和五姑娘过去一聚。”
“咦?”窦德男坐直身躯,好奇地看着关正。“谁是二爷啊?”
“是岳阳五湖镳局的关二少爷,四姑娘和五姑娘适才才和二爷谈过话的。”
谈话?!呵,他说得还真含蓄。
窦盼紫早知道是他,一张俏脸陡地沉下来,没好气地道:“我们累了,想休息,没暇儿理会他。你走吧。”
“呃……咱们也是走镳刚由四川转进两湖,明日便回岳阳。二爷说,难得和两位姑娘在这儿相遇,所以特地吩咐客栈准备几道好菜,还有几坛陈年美酒,希望两位赏光。”关正似乎料到会吃上闭门羹,并不气馁。“他还说,刚才争客房的事是他不对,他想当面跟窦四姑娘赔罪。”
真的假的?赔罪?!英气细浓的眉挑了挑,窦盼紫一脸狐疑。
“礼多必诈。”
关正没有反驳,只是很无辜地微笑着,朝她们姊妹俩深深地打了一个长揖,足见盛意。
“阿紫……”窦德男轻扯她的衣角,也跟着无辜地笑了,“有陈年美酒耶,这不是你的最爱吗?”当然,也是她的最爱,呵呵……
见她不语,再问:“咱们去不去?”
“去就去,谁怕谁啊?”她头一甩,潇洒地跃上江岸。
若不去,岂不教他瞧小了?!
☆ ☆ ☆
“两位姑娘,请进。”
关正带着她们俩上楼,停在一间厢房前,又为她们推开两扇房门,里头淡淡地扑来酒菜香。
窦盼紫前脚刚跨入,一个身影已晃到她面前,中低的嗓音略带笑意。
“我正想……你或者不来了。”
“为什么不来?听说有人要摆桌合头酒同本姑娘赔罪,那是非来不可了。”
窦盼紫宁下心思,戒备地瞅着关无双,他该是刚沐浴完毕,及肩的黑发随意披散着,发尾仍沾着湿气。
他低低笑着,目光瞟向一旁的窦德男,言语温和。
“唉,要是早些知道那间房是要给五姑娘歇息,我也就不同她争。头仍觉不适吗?需不需要请大夫过来诊治?”
双方人马都在悦来客栈落脚用膳,饭后闲暇,他手下的师傅便和四海的师傅聚在一块儿东聊西扯的,想知道窦四姑娘为什么硬向店家要一间客房,那还不容易吗?
窦德男单纯地回他一笑,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我好得很,已经不晕了,呵呵呵……用不着看大夫啦,多谢关心。”
“出门在外本就应该互相照应,更何况‘五湖’和‘四海’等同一家,更应该相亲相爱。你无缘无故被某人用小石子砸伤头,我自然得关心关心。”讲到“某人”还特别加了重音。
这话听起来好生刺耳,谁跟他等同一家了?!
窦盼紫眉心不自觉地拧起,看着他们两人自在地交谈,完全当她不存在似的,心里竟觉得挺不是滋味,酸酸的,好像有块硬物梗在喉间。
奇怪,为什么会有这般情绪?她自问,一时间也没法儿弄明白。
窦德男小脸仰望,很认真地解释——
“不是‘某人’啦,是阿紫打弹弓时不小心的,而且也不是‘无缘无故’,因为水鸟飞来飞去,一会儿停在窦家大旗上歇脚,一会儿又想在我头顶上拉屎,阿紫是想用弹弓打那些水鸟的。”
关无双“喔”了声,目光别有用意地瞥向另一个姑娘。
“还真是无妄之灾。”
窦盼紫此时敏感异常,觉得他话中嘲讽的意味简直浓得快将她呛晕,向前一个大跨步,挡在窦德男面前,胸口因压抑怒气而高低起伏着。
“是啊,阿男头上的伤是我造成的,你要笑便笑,少在那儿扮君子、假好心。还有——”说着,她突然举起双掌按推他的胸膛,“离阿男远一点。”
他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细长的眼眯眯弯着,唇角漾笑,像是把她当成正在闹脾气的三岁孩童。
“阿紫,别这样啦——”窦德男偷偷拉着她的衣角,从她背后探出小脸,冲着关无双打圆场。
“阿紫她不常这样的,可能是今晚没吃饱……你不是摆了一桌子酒菜吗?呵呵,等阿紫肚子饱了、不饿了,脾气也就不会那么大了。”
“我哪里是肚子饿!我是一见到他就……就……”就一肚子无名火烧上心头,无处宣泄。
她后悔了,觉得根本不该应这个邀请,她和他永远不可能好好地坐下来吃饭喝酒,永远不可能开怀畅谈,也永远不可能自在轻笑,她和他呵,本来就是死对头。
“阿男,我们走。”她拉起妹妹的手立时车转回身,可还未跨出房门,左腕已被他握住——
“干什么?你放开啦!”她讨厌他手掌的温度,像团火,毫无预警地烫着了她。
“你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窦家四姑娘向来胆大要强,不是吗?”松开她手腕,他大掌往下滑,有意无意地握了她的小手。
掌心贴着掌心的时间其实十分短暂,短到几要感觉不出,但窦盼紫却是浑身一震,心脏“咚咚咚”地撞击着胸骨。
她死命地瞪住他,唇掀了掀,竟找不出话。
“阿紫……”窦德男试探一唤。
窦盼紫深深吸气又长长呼气,把胸口浓浊的气息全吐了出来。
“别理他,我们回船上去。”
“喔……”唉,白来一趟,她的陈年美酒呵。
关无双这次没再阻拦,若有所思地目送她们出去。
就在此刻,外头陡然嘈杂起来,人声鼎沸——
抬眼观望,窗外天际染上橘红色的火光,极不寻常,而空气中混入雾白烟熏,正以极快的速度弥漫,还带着呛鼻的气味……忽而,听见下头有人叫喊——
“着火啦!江上着火啦!”
“是泊船,全烧起来了,帮忙救火呀!”
“老天!动作快,要不全烧起来啦!”
江岸的泊船几乎全是并排相连的,一旦发生火灾,再加上江风助长火势,火舌极易四散窜开,后果不堪设想。
窦盼紫知其轻重,忙冲到窗口往下看,登时心中大骇。
着火的船只正是四海镳局的篷船,插在船头和头尾的窦家大旗烧得正炽,呼呼地随风飞扬,像是巨大的火把一般。
老天!怎么会这样?!
窦盼紫心思转折,倏地回身,冲口便骂——
“关无双!你好卑鄙!”明亮的双眸就似焚烧的大旗,怒火滔天地瞪住身后的男子。“你这是调虎离山,故意请我和阿男上来,然后再派人烧船……礼多必诈,我早该提防,你这个人简直、简直差劲透顶!”
听到如斯指控,关无双俊脸陡沉。“我没有做。”
“鬼才相信!”她双手握成拳头,隐隐颤抖,心仿佛被人重击,好痛,却不知因何疼痛。
“阿紫,救火要紧!咱们的镳物还在船上呢!”
窦德男的话如当头棒喝,当务之急便是要想办法保住船只和所托的镳物,四海窦家的声誉断不可毁。
至于这笔帐,她谨记于心了。
“走!”窦盼紫大嚷,姊妹两人双双由二楼跃下,疾速地奔向江岸。
岸边风大火也大,人越聚越多,许多船只害怕受到波及,纷纷解缆往江心驱散,幽暗的江面因火光照耀,映成一片艳红。
“赵师傅,别靠过来,快把篷船移向江心!”
窦盼紫冲着前头大声疾呼,四海的篷船就只剩赵师傅守护的那艘安然无事,其馀四艘,船头船尾和篷上的大旗看去就要倒塌,已然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