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春的灵秀江南,天微微蓝,棉絮般的云朵点缀其上,淡淡的暖阳还透着淡淡的寒意,是最后的一抹残冬。
放眼四面青翠,一丛丛及人腰高的茶树排列而下,如阶梯,层层占据了所有的坡地,在一片的绿油间,许多妇人埋首工作,将茶树上成熟的叶子采入竹篓里头,侧耳倾听,她们似乎哼着什么曲调,和枝头鸟鸣合成好听的旋律。
大人有自个儿的忙事,而孩子有孩子的天地。
山坡下,一名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正舞着一套拳法,那是武家的家传绝技,该是父传子,一代代延续发扬,却因五年前一场马车意外,他的双亲坠崖身亡,如今,少年仅能靠着遗留下来的武氏拳谱慢慢摸索。
拳劲虎虎生风,一招一式毫不含糊,他武功底子打得极扎实,剑眉星目,神态沉稳,那认真严峻的身影牢牢吸引住女孩的眸光。
那是个白白净净的女娃,丹凤水眸,弯弯的眉儿,秀气的鼻梁,樱桃模样的小嘴,头上梳着两团小髻,额前散着几络微褐的浏海。她下颚靠在双膝,蹲在一旁望住练武的少年,颊边不知何时沾上了泥,那脸蛋瞧起来既娇又憨。
此时,少年翻身一个旋踢,拳成十字,利落地变化招式。
“好啊!大郎哥好本事!”女娃忍不住喝采,丹凤眼中满是崇拜,鼓掌又叫:“再来再来!好好看啊!”
另一端,一个男孩朝这边偷偷地匍匐前进,终于到达女孩身后,趁女孩没注意,他轻手轻脚在她肩上放了一样东西,手还紧紧捂住嘴巴,就怕心中的窃笑跑了出来,暴露了行踪。
“嘿嘿嘿,涤心,这才叫好看哩!”见时机成熟,他猛地跳出,指着女孩的肩膀笑得像个小霸王,拉长耳朵等着听尖叫声。
一只黑黑拙拙的茶树虫,无骨的躯体在那漂亮干净的绣花背心上缓慢地扭动,瞧了让人毫无食欲──不过,没关系的,她才刚吃饱。盯住自己的巧肩,苏涤心秀眉皱了皱,小手一抬捏起拇指和食指,啪地微响,将那只可怜的虫儿弹到半空,不知落到何方。
“耶?!”男孩难以置信,俊脸登时垮下,圆亮的眼跟随虫子飞去的抛物线,又调回来瞪着女娃,挫败地喊:“涤心,你真不可爱!好歹也装装模样,哪有女孩家不怕虫子的?”
“你说我不可爱?!”涤心忽地站起,个头好小,气焰却不容忽视,现下,看大郎哥练武暂且被搁置一旁,她得为自个儿的“名节”战斗。
“你竟敢说我不可爱?!”她扬声尖叫,抓起地上的泥丢去,啪地一声正中目标,黏在男孩脸上,见状,她拍手哈哈大笑,“泥土狗,汪汪汪,叫三声,跌入坑,坑里石头臭又硬,差点去了一条命。”
“苏涤心!你完了!”
男孩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拨掉脸上的泥,正要展开一场大战,那女娃却机灵地跑进山坡茶园中,躲在茶园总管事苏泰来的背后。
“爹……”她爱娇地喊,扯了扯男人的衣角,“涤心可不可爱?”
闻言,苏泰来由茶树叶中抬起头,他是陆府重金礼聘的种茶师傅,除帮茶树“养生治病”,还得管理近百名的茶工,陆府茶由采收、蒸青、捣拍焙穿,到制成茶团,全都要他亲自监督,这一待已有十个年头,娶了陆府总席厨娘为妻,生了个慧黠女儿,也算是落地生根。
苏泰来是个茶痴,终日醉心于茶树的研究和开发,他虽听见女儿的叫唤,好半晌才抓回心神,瞪住涤心的小脸,双眉皱了起来。
“你这丫头,就爱学男孩子玩泥巴,瞧瞧,都成花脸猫了。”
本要替女儿拭净,才发觉自己的手也沾了土灰,想掏出腰间汗巾,他站起身子,就瞧见那个被泥巴击中、一脸杀气腾腾的男孩,顿时,苏泰来头一阵疼,声音不由得扬高。
“涤心!你又对二少爷做了什么了?!你、你……拿泥巴砸人?!唉,这般没规没矩,哪里像个小姑娘,将来长大,看哪户人家敢要你!我的老天爷──耶!”他忽然停了口,双眼往下瞧。
一团泥巴飞了过来,目标锁定小女孩,可惜技术不好失了准头,硬生生砸在苏泰来的胸前。
那个男孩,陆阳,正是苏泰来口中的二少爷,他扼腕地跺脚,懊恼叫着:“苏管事,麻烦你退后些,泥巴没长眼,若再砸中了你,那可过意不去了。”
他弯身又揉了一团泥,涤心意识到状况危急,连阿爹也教她拖下水,她脑筋转得飞快,小小身子又风也似地冲下坡,赶在陆阳发动攻击之前,助跑外加弹跳,整个人扑进刚刚收拳回势的少年怀中。
“怎么了?”武尘反射性接住女孩,淡淡拧眉,欲拉下缠在颈后的小手,不想一身的汗弄污了女孩家的馨香。
“大郎哥……”软软嫩嫩的娇声响起,涤心不放手,小腿顺势圈在少年腰间,丝毫不在意那淌满汗珠的裸胸,她楚楚可怜的笑,接着怯怯的说:“有人欺负涤心,大郎哥,救我。”先下手为强,阿爹保不住她没关系,她还有更硬的后台。
“阿阳!”武尘任由女孩亲近,冷眼瞄向那个现行犯,声音不怒而威。他的身分十分特殊,陆、武两家原是世交,无奈武氏夫妇双亡独留孤子,陆家老爷高义,全权处理丧事之后,将年仅十岁的武尘带回,收为义子且视如己出。
“大哥,是涤心先惹我的!”陆阳大喊冤枉。对这位兄长,陆阳真是又敬又畏,爹娘早管不住他,可每每犯了错,只要武尘一个睖瞪,他就不争气地腿软。
“是你、是你!你捉虫子吓我!”
陆阳没好气地睨着她,“请问你被吓到了吗?别跟我说是,我可是亲眼目睹了你如何谋杀那只小虫子。”
“我、我──”涤心嘟着嘴。她的确没受惊吓,但并不表示她不怕虫儿,因为那是只茶树虫,她天天在茶园里玩,早已司空见惯,若今儿个换成别的毛毛虫,陆阳肯定听得到期待的尖叫声。
“臭阿阳,我不理你,涤心只要跟大郎哥好。”她说着,头埋进武尘的颈窝。
“骂我臭?!你也香不到哪儿去,你是臭丫头,苏管事说得好,你这么野,将来看谁敢要你?”
“我要大郎哥。”涤心笑容可掬,天真烂漫地对住少年的眼,直接便问:“大郎哥,你要不要涤心?”
武尘不说话,半强迫地推离女孩软馥的身子,待她站定脚步,才掏出腰巾帮她擦脸,动作熟练而温柔,仿佛重复过无数回。
“涤心待在陆府,哪里都不去。”涤心仰着小脸,心中并不沮丧,因为大郎哥不回话就是默认了,她如是想。
“不会吧!”陆阳忍不住大叫,他和涤心似乎从开口学会说话,便无一日不斗嘴。“哪里都不去,莫非要咱们养你一辈子?除非──”黑黝黝的眼珠转了转,他卖着关子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咧开洁白整齐的牙,缓缓的笑了。
“你嫁给咱们家做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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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嫁给咱们家做媳妇儿……
猛地一震,退温的酒汁溅湿衣袖,染上大片酒渍,武尘回过神,清瞿俊容压抑着莫名的忧郁,在这独处时分,那些暗藏的、暧昧未明的心绪咬破了表相,不再心如止水,涟漪层层延伸,荡漾着整个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