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什么时候,岂可能睡着?”杜小佟索性站起身,拉了拉被她坐到发皱的裙。“我要去处理肥料,别吵我。”
“肥料?我帮你吧。”
“别,你别跟在我身边。”她回头,伸手阻止他靠近。
“小佟姊,你买了我这个长工事情还是自己干,那留下我有什么用?”蔺仲勋双手环胸,睥睨着她。
“人言可畏,一两。”她可不希望这事传得不可收拾,届时要是传到王家人耳里,她可就吃不完兜着走。
“那倒是,但要是太过避嫌,岂不是欲盖弥彰?”人嘛,总是唯恐天下不乱,要是不造点谣、不生点事,日子难过。他向来没将这些小乱小祸看在眼里。“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我倒觉得咱们坐得正行得端,没什么好怕的,愈是畏缩愈是逃避,反落人口实。”
杜小佟仔细听着,有些意外他竟也懂得这般多。虽然他说得极有道理,可问题是她现在坐不正行也不端,因为她的心都快要乱了。
“小佟姊,我也觉得一两说得对,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人家要怎么说咱们又管不了,你就大方些,省得别人又有话说。”银喜在旁听了半晌也忍不住帮腔。
杜小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丫头到现在还在企图撮合她和一两?
“算了,我要去弄肥料了。”话落,她便朝屋外走去。
银喜赶忙对蔺仲勋使眼色,要他跟上。
蔺仲勋只觉得银喜那眼神实在是……好像他非得巴着杜小佟不可,不过话说回来,他确实不喜欢她老是打发他离开,跟紧点,看她怎么赶他。
三两步他就追上杜小佟,亦步亦趋跟到田边的竹棚,瞥了眼田地,“小佟姊,这田不用再灌溉吗?你会不会排水排太多了?”
“进入分檗期了,我要开始晒田了。”她头也没回地道。
“分檗?”
“就是……”她没好气地指着田道:“你有没有瞧见这一株株的稻子茎部已经开始一分茎,一旦分茎太多,届时长出的穗就会变少,所以为了不让稻子继续分茎,就要开始断水晒田,二来也可以让根部更往深处生长,长出来的稻子会更高更粗,穗就会结得更扎实。”
“喔,原来如此。”想不到种田竟也有这么多学问。“不过要晒到什么时候?还是一直晒下去?”
杜小佟闭了闭眼,以表情嫌弃他问题真多,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晒到土裂之后,就可以再引水灌溉,届时就可以顺便把肥料给倒进去。”
说着,就见她掀开了一只瓮盖,随即飘出阵阵恶臭,教他倒退三步。
“那是什么馊掉的玩意儿?”
“说对了,这全都是一些馊掉的菜叶,用来施肥的。”见他面色难看地连退数步,杜小佟难得有了些许玩兴。“一两,我拿发馊菜叶当肥料,这馊菜汤对秧苗可是一大补品,可你知道其它人是拿什么当肥料?”
“还能有什么?”还有更臭的?
“有的人会拿牛粪或猪屎。”见他倒抽口气,杜小佟笑眯了水眸,坏心眼地道:“更有人专门到大户人家收集夜香。”
蔺仲勋脸色瞬间刷白……夜香?!该死,他吃了多少用夜香种出的五谷啊!
见他脸色大变,杜小佟忍遏不住地放声笑着。“你不懂的可多着呢。”事实上只有菜田才会用到夜香,可她不打算告诉他,省得他往后打死也不吃菜。
见她一扫阴霾,笑露贝齿,哪怕他正处在震愕暴怒之中,她的笑意都像是沁凉泉水,一点点浇熄他的火气,教他不自觉地跟着扬笑。
是说这种田的学问,懂得愈多,愈能挖出黑暗一面,简直就跟人生没两样。
接着几天,蔺仲勋受到重托,天天得要照料那一瓮肥料,教他脸色一天比一天还要铁青。
幸好,杜小佟认为菜叶不够,所以打算到清河对岸那头割些野菜回家泡肥,本来是要独自前往,但是在银喜和四个孩子的坚持之下,她只好带着蔺仲勋出门,令他能暂时脱离苦海。
一路上,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前头有人在指指点点,但杜小佟仍然抬头挺胸地走,因为她已经一再地告诉自己,她没有动心不会动心,况且她跟他之间一点私情都没有,她可以无惧这些闲言闲语。
可到了清河边,明明已不见人烟,她依旧走得极快,甚至无视蔺仲勋的存在。
背着竹篓跟在她身后的蔺仲勋见状,假装痛吟了声,教她不禁顿住脚步,像是想到什么,急问:“伤口疼了吗?”
“还好,八成是竹篓刮着了。”
“竹篓拿下来,我瞧瞧。”
“在这里?”他是无所谓,但他不希望听见任何伤害她的流言。
杜小佟顿了下,才发觉自己有多大胆,忍不住微恼地道:“就跟你说我自己来就好,现在好了,要是你的伤更严重该怎么办?”
“我皮厚得跟牛皮没两样,刮个几下也不会怎样。”事实上他的伤每晚都有包子替他上药,早已经好得差不多。他佯痛也不过是要吸引她的注意罢了,他打从心底厌恶被她漠视的滋味。
杜小佟唇掀了掀,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放缓了脚步,踏过了清河的便桥,远远的便瞧见似乎有人在清河上游工作。
蔺仲勋微眯起眼,瞧见是官员领着工人,心想动作倒是挺快的嘛,动工的方向也对,清河是从狐影山而下,上游正是最狭窄的水弯处,是最容易泛滥之处。
过了清河再往西走一段路便是狐影山山脚,在入口处有一大片的赤竹林,他来过几次,这里的路算是已经摸熟,本以为她还要往山里走,岂料她就停在竹林前。
“你要做什么?”
“有竹笋。”
“在哪?”他抬头望向竹林,他眼力极好,尽管竹林随风摇曳,依旧遮挡不了他的视线,可他却怎么也瞧不见竹笋。
“……你在干么?”杜小佟怔怔地看着他。
“找竹笋。”
“你知道竹笋长什么样子吗?”笑意缓缓地爬上她的唇、她的眼,她必须用力地抿住唇,才能让自己平静问话。
“我吃过。”他抽动眼皮。入夏时常有这道菜,有时会烫过蘸酱,有时甘甜得不需蘸酱,是他少有的喜爱的一道菜。
“所以你觉得竹笋就跟其它果子一样都结在树上?”笑意泛滥,从她的唇角开始溃堤。“你没听过雨后春笋这词吗?”
蔺仲勋神色一凛,随即朝地面望去,可是地上都是杂草,哪里可见竹笋?说到底他只见过盛盘的竹笋,压根不知道竹笋尚未采收前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银铃般的笑声随风回荡着,打进他的心坎里,教他不自觉贪恋地看着她的笑容。
和后宫嫔妃相比,她确实是失色不少,但是她的美极为脱俗,像是深山幽兰,在雾林清泉畔迳自美丽,比起宫中争奇斗艳的娇花相比,她清冷却更教他想依偎。
依偎?他蓦地一愣。原来,他想要的是与她依偎,所以他才会形影不离地跟着她,他本是为了解开自身之谜而来的,但是,他却忘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眸底,只盛装了一个她,粲笑如花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