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去把管事找来!”云景琛无法饶恕她的行为。
听得一愣一愣的阿瑞猛地回过神来,马上衔命去办。
“二爷打算动用家法,将奴婢活活打死吗?”
八姑脸上没有惧怕之色,她在世上最恨的两个人,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死了,老主子也撑不了多久,她早就累了,死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云景琛死瞪着她,没有说话。
杀她容易,但是他更想为死去的娘平反,让整个家族的人都知道从头到尾她都是清白的,既没有做出对不起爹的事,也没有对不起云家。
“大娘……”就在这时,芝恩留意到瑞珠还跪在地上,连忙开口。“你的病还没好,快点起来……你们两个快扶她起来。”
小文和彩儿这才赶紧上前,伸手要把人搀起,而额头抵着地面,呈现跪姿的瑞珠因为有人碰触,身子跟着往旁边倒下。
“啊!”小文发出惊呼。
彩儿也吓白了脸。“二奶奶,她……”
见状,芝恩忙不迭地蹲下身来,先让瑞珠的身子躺平,发现她双眼紧闭,早已气绝,可是表情安详,嘴角还噙着笑容,她总算为大太太洗刷冤屈,可以安心地离开人世,终于可以休息了。
“她……死了。”芝恩哽声地说。
以为瑞珠的病情有了好转,才有办法走到这里来,还说了那么多的话,可是才一眨眼工夫,人却断气了。
原来只是回光返照……
为了替主子伸冤,才会努力到现在……
云景琛不禁感慨地说:“多亏娘有这么一位忠心的婢女,否则真要含冤而死了,瑞珠,你就安心地去吧!云家会好好厚葬你的。”
待管事赶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嘱咐要办妥瑞珠的后事。
见瑞珠被抬出去,八姑不禁想起许多过去的事,她们曾经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可为何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仇人?该说造化弄人?还是老天爷不公平?或是因为自己命贱,活该得不到男人宠爱?
“……立刻派人走一趟西递村,到祖宅那儿把伯公和堂叔他们请过来。”云景琛将管事叫到跟前。
管事虽然还没把事情弄清楚,可也不敢违抗,赶紧吩咐下去。
而云贵川夫妇则是听到奴才禀报,只说宝善堂这儿出事了,还以为是缠绵病榻多年的娘亲过世,赶紧酝酿情绪,好在人前当个孝子,要哭得最大声,孙氏心想婆母终于死了,这下可以分家了,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
“你、你说什么?”云贵川呐呐地问着侄子。
云景琛俊脸一凛。“八姑已经亲口承认,当年是她故意陷害我娘,我娘根本没有与帐房私通,两人只不过是在聊我爹的事,祖母却因此命八姑和吴嬷嬷将我娘推下井淹死了。”
“这、这是真的吗?”孙氏惊讶到差点咬到舌头。
八姑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事后太夫人也都知道了,并没有责怪奴婢把事情夸大,以及诬赖大太太与帐房有苟且之事,因为她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迟早都会出事。”
这番话让云景琛震怒到说不出话来,一向受家族中人及徽州百姓敬重的祖母,竟有一颗扭曲变态的心。
连云贵川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娘……真的这么说?”他从来不知自己的娘亲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一面。
“对太夫人来说,守寡是一条艰辛又荣耀的路,同样身为寡妇的大太太却有脸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跟个男人说说笑笑,当然无法容忍……”她太了解老主子嫉妒的心理,因为都是女人,自然渴望能被男人疼爱。
“你们都不明白守寡有多痛苦,太夫人又是如何度过漫漫长夜,只有奴婢知道。”
芝恩不由得看向床上的太夫人,觉得她真是既可怜又可恨。“守寡不是为了别人,更不是为了贞节牌坊,而是因为对相公的爱。”
“二奶奶,你还太年轻,又正受二爷宠爱,是不可能理解寡妇的心情……”八姑嘲讽地说。
“太夫人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云家的媳妇儿要真死了丈夫,就得守寡,若能殉节更好,也能留下贞节烈妇的好名声。”
“不要把殉节说得这么简单!”芝恩说话向来细声细气,难得地吼道。
“每个女人都是她们的娘怀胎十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含辛茹苦的扶养长大,怎能说死就死?难道把年幼的孩子丢下,为相公殉节,真的就是对的吗?”
亭玉从没见过芝恩发这么大的脾气,给她拍了拍胸口。“二嫂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她是坏人……不要理她……”
听芝恩说得愤愤不平,八姑逸出一声嗤笑,小丫头就只会说大话。“那是因为太夫人比谁都要清楚年轻寡妇想守寡,可说是难上加难,还不如殉节,也可以不必忍受夜晚的煎熬。”
经她这么一说,云景琛不禁联想到什么,目光一凛,旋即逼问八姑。“我大嫂真是殉节的吗?谦儿说过他娘亲口答应,要看着他长大成人,将来娶妻生子,又怎么可能殉节?”
“相公是说……”芝恩一直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如今看来,愈来愈有可能。
“难道大嫂是被人害死的?”
他咬了咬牙。“尽管当时祖母已经生病,也无法开口说话,可是八姑自认为最了解祖母的心思,该不会真的做了什么?”
“二爷猜的没错,确实是奴婢把毒药加进鸡汤里,骗大奶奶喝下的。”八姑也爽快地招了。
孙氏一手搁在额头上,简直快要晕倒了。“天哪!天哪!小翠,快来扶着我。”她叫着伺候的婢女。
“怎会出这种事?”云贵川跌坐在椅上嚷道。
芝恩想到谦儿因此失去了娘,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不禁气到哭了。
“你这人好狠毒!”
“奴婢只不过是遵循太夫人的命令,云家的媳妇儿若有一天成了寡妇,担心她们守不住,想要改嫁,还不如殉节,换来另一块贞节牌坊,这一切都是为了云家着想……”
她对老主子的忠诚之心,可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理解的。
“太夫人尽管口不能言,但奴婢最为了解她的性子,相信她一定会夸奴婢做得对。”
“三叔、三婶,你们可都听到了?”云景琛铁青着脸,磨着牙说。“不只我娘,就连大嫂都被这对主仆给害死,等伯公和堂叔他们来了之后,要让所有人知道她们所受的委屈。”
云贵川惊跳起来。“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祖母,要是传出去也不好听,咱们自家人明白就好,不必让云家其他亲戚知道……”
“是啊!是啊!”孙氏也赞同丈夫的话。“反正你大嫂都已经死了,还不如说是殉节,将来还能得到一块……贞节牌……牌坊……”
在云景琛厉目瞪视下,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为了云家的名声、为了贞节牌坊带来的荣耀,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牺牲几条人命才够?”他要的不过是个公道,以及还无辜死去的亲人一个清白。
“难道真要让我娘和大嫂含冤于九泉之下才甘心吗?”云家的名声若要靠虚伪和谎言才能建立起来,还不如毁了它,重新开始。
“这……”云贵川夫妇登时语塞。
云景琛又看向此刻躺在床榻上,脸歪嘴斜的老妇,抡紧双拳,恨恨地说:“不必担心,您还是云家的太夫人,我云景琛的亲祖母,身为云家的子孙,会继续奉养您一直到您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