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空旷的地方。
他能看见,她偌大的房里,空荡荡的。她甚至把原有的家具挪到隔壁,古董收到仓库,只留下这张巨大的双人床,和无法挪动的衣柜。
这间房,是主卧室。
在他童年的记忆中,这里墙上总是挂着严肃的字画,桌上摆着上好的古董,地上铺着昂贵的地毯,充满了整洁、严谨,教人神经紧绷,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氛围。
可如今,墙上空白一片,大桌不见踪影,地毯也被收走,只有大床旁的地板上,放着一台笔记型电脑,和一只咖啡被喝完的马克杯,旁边还有一条她拿来擦头发的毛巾,和一支吹风机。
那夜激情过后,她和他一起洗了澡,还拿那支吹风机帮他吹干了头。她的吹风机和他一样小小的,把手可以折叠收好,但威力十足。当她替他吹发,小手在他脑袋和脖颈上摸来摸去时,他情不自禁的又将她压倒在地,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床上。
他是事后才将她抱上床的。
对他的急切,他不知道她做何感想,但她没有抗议,只是笑着伸出双手拥抱他、回吻他。
后来,他常常洗完澡就跑来找她,故意的、刻意的湿着发。
他喜欢她替他吹发,喜欢感觉她的小手穿过他的发,拨弄、抚摸着他的头皮,温柔的照顾着他,好像她也很喜欢这样,喜欢抚摸他。
也许她确实是喜欢的。
她没有赶他。
他不是故意要在这里睡着的,原以为他无法在这里睡着,不可能在这个月睡着,他不想睡在这里,怕他会因为做噩梦,怕她会因此被他吓到,怕他会因此误伤了她。
但那暗夜惊梦没来,连着三天,都没来。
当他清醒过来,睁开眼,总是能看见她在怀里。
这女人温暖的存在,教那晦涩的暗夜噩梦消停,让他睡得极沉,睡得很好,让他第二天工作得更专心,更有效率。
似乎,只要和她睡在一起,他就不太会做那梦。
于是,忍不住再来找她,又来找她。
怀里的女人,身上泛着光,淡淡的月光,却似来自她体内一样,辐射而来,温暖包围着他。
只是月光。
他想着,却难以抹去这种能量来自于她的想法。
这小女人把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似乎只要她存在,所有的一切都会亮了起来,阳光、空气、水,他的鬼屋,阴沉的房间……
她把这曾经严肃得像博物馆的房间,住得像空旷的仓库,但他喜欢她这种随意的感觉,喜欢她盘腿坐在地板上做事。
回想起来,他还真没坐在这间房的地板上过,可坐在地上,躺在床上,这房间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变得更高、更宽敞,一点也不死气沉沉。
他可以从这个角度,看到星星、看到月亮、看到林叶、看到飞鸟,清晨时,晨光更会穿透进来,照亮一室。
她让这里像是不同的房间,像是森林里妖精的宫殿。
这是小女生才会有的想法,他是个科学家,应该要对这念头嗤之以鼻,却只是不由自主的收紧长臂,将她搂得更近,把鼻子埋在她颈窝,深深的吸了口气,将她甜美的味道,吸进身体里。
银色的月光悄悄迤逦,缓缓挪动,把她照得更亮。
他知道,这间房,从此在他记忆中,再也不一样。
他知道他应该让她走,但他不想。
他还好。
还好。
看着那挂在窗外半圆的月,他忍不住想着。
半个月了,只剩两个星期,然后一切都会过去。
或许这一次,他可以平安度过这个月。
他祈祷着,真心祈求,然后睡着。
娜娜经过他房间时,看见门敞开着,换洗的衣物被他随手扔在床尾。
她知道他在地下室,忙着拼凑屠震和屠勤新弄到的碎片,她走进去收拾它们,想一起拿下去洗,其中一件T恤掉到了床底下,她弯腰去捡,却看见床下有本书掉在那里。
她伸手将它捡起来,擦掉灰尘,放回他的书柜,她本想转身离开,书柜中却有一本用手写着年份的笔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十二年前。
她不应该偷看,好奇心会杀死猫。
但她知道,那是他出事的那一年。
那男人被那件事折磨着,或许上面会提供相关事件的线索。
她是为了他好,那男人需要帮助,如果她知道更多细节,她或许能搞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再多想,她抽出那本笔记,打开来。
那瞬间,她发现那不是笔记,是一本素描本。
那本子里都是一些风景画,她认得那些风景,她知道那在哪里,她以前每年夏天都会去那地方度假。
她愣了一愣,想起武哥说,他出事之后,打了红眼的电话,所以他才去过那里,他被带到了老家。
他的素描画得很好,很精准,单车道、铁道桥、椰子树、没入高山的夕阳、海上东升的旭日,她往前翻到第一页,想从第一页开始看,却看见那整页都被他涂黑,黑不见底,他把那页涂得那么黑,像是整张纸本来就被填满了铅笔的石墨。他连续涂了好几页,仿佛他当时没有别的事,整天就只顾着把它们涂黑。
心头,莫名紧缩起来,像被人揪着,拧着。
她一页一页的翻,然后,忽然间,下一页,出现明亮的白色。
他不再涂黑纸张了,那一页是白的,但白色之中,有着优美的线条,一开始她没看出那是什么,然后她发现那是颈子,某个女人的后颈。
她愣了一下,再往下翻,看见一双又白又漂亮的腿,女人的腿,女人赤着脚,抓着裙子,裸足轻快的踩在草地上,一条水管喷出了水花,溅湿了那双漂亮又雪白的脚。
好吧,她想,这家伙确实是个男人。
她调侃的扯着嘴角,心中却隐隐浮现不明情绪,她继续往下翻,看见他开始画风景画,但那些风景画中,总是会有个长发的女生,因为大部分都很小,远远的,所以她刚刚没注意到,还以为那就是风景素描,但她现在知道,这些风景里的小人,全是刚刚那女生。
每次画到她,他的笔触都会变得很柔软,不再只有绝对的精准与刚硬。
那女的,穿着打扮看来很年轻,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大概才十五六岁。
她太好奇那少女是谁,所以继续往下翻,然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还有那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认得那张脸,认得这名少女,他完全抓到那少女的神态,那虽仍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却已经有着女人的身材,她几乎能听见那女人开心的笑声回荡在耳边。那小女人对着他开心的笑着,发丝因风而飞扬,美丽的脸庞透着光。
震慑的看着那张温柔的素描,娜娜的心被绞了一下。
他为她画了很多张素描,她忍不住觉得他把那女人过度美化了,但她知道那只是她在嫉妒。
他喜欢那女人,很喜欢,说喜欢都太客气了。
可恶。
她把素描本合上,放回书柜里,有些着恼的转身,抓着他的臭衣服快步下楼。话说回来,她干嘛那么不爽?再怎么说,他毕竟是个男人,就她所知,她还真没见过有哪个雄性动物不喜欢那女人。
况且,他当时也才二十一岁,荷尔蒙正沸腾呢。
那种活生生的尤物在眼前,成天在身边晃来晃去的,他要是没注意到她那才奇怪,他是手断了,又不是被阉了。
是男人都会爱上那波霸,更别提那女人还烧了一手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