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良顿住,“嗯?”
乌烈睁开眼,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平阳城……在哪里?”
他隐约记得,那个女人说她就是从平阳城来的。
裴良一愣,想了想后说:“平阳城?大约是津北界内吧。”
“离这多远?”
“这个我也拿不准,至多一个月的路程。”
“途径哪里?”
他这是拿自己当活地图了啊!裴良叫苦不迭,却还是绞尽脑汁地开始想出了几个地方。
乌烈听到一半打断他,“可途径幽王谷?”
裴良有些奇怪,“大哥忘了吗?玉阳关以北统共就有四条通路,咱们虎卫军作前锋,鹰、犬、鲛三大卫军各占一支,而另一条便是幽王谷,因为地势险峻,所以不论是咱们,还是敌军,都没有人在那驻守……”
原本盘膝坐着的乌烈已经将腿垂了下来。
其实他已经想到了,因为犹豫不决才会又和裴良废了这么多话,只为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乌烈的双手支在大腿上,眉宇间已经笼上了些急躁,“幽王谷离这有多远的脚程?”
“快马加鞭的话……”
“徒步。”乌烈纠正,看那女人的狼狈样子,不像是有坐骑的样子。
“徒步的话大约要一个多时辰。”
乌烈紧咬牙根,他不知道那女人来的时候有没有经过幽王谷,可若是离开时选择了那条路……届时再遇到风暴来袭,她多半是有死无生!仔细算算,他们已经分开快一个时辰,女人的脚程慢,从这走到幽王谷大约也要两个时辰,如果现在追出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他真的要去救这个掌掴他的女人?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不能死,这女人说不定真和自己那段空白的记忆有关!
裴良打量了一下他,“大哥,你问这些……”
话没说完,就见乌烈倏地站了起来!
救便救吧!掌掴之仇未报,可不能就让她这么死了!
裴良眼顿觉一阵风自眼前刮过。当视野重新清晰之后帐中哪里还有乌烈的身影,只剩下那微晃的帐帘和轻摆的勾衣架。裴良揉揉眼,起身之后便听得咯当一声响,那原本架着虎刹刀的木头架子在案上晃荡了几下,而后便倒了下来,虎刹长刀是将军从不离身的兵器。
此刻携刀而出,可是将有不测发生?
裴良脸色一沉,快步走出营帐,“大哥!”
彼时乌烈已然飞身上马,长袍未系,露出膛上铜鼓般的胸肌。
“风暴将至,你要去哪儿?”
回答他的却是战马刺耳的嘶鸣,白毛乌蹄、高健强壮的战马名曰帝乌,现下被乌烈愤然一勒,竟是被勒得马口溢血、双蹄高扬!裴良追过去几步想要开口,却见帝乌的前蹄重重落地,继而踏着地上未干的雨水绝尘而去。
一个时辰之前。
高耸光滑的峡谷之间,夹着一条狭长的河流,仿佛天地间的一道豁口。
徐妃宜站在一个山丘上向下遥望,只见河流旁林立着兽皮制成的军帐,营地四面皆有士兵戍守。她定睛瞧了瞧,勉强可以看见他们军衣上绣着的那个“恭”字,看来这里就是她苦苦寻找的恭州军营了。
说来也奇怪,方才她急着找人,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片诡异的树林,可在遇到了林书浣,紧接着又落荒而逃之后,她反而横冲直撞地绕了出来,还很幸运地找到了恭州军营。然,时移世易,找没找到恭州军营,对她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徐妃宜凄然一笑,在哨兵发现自己之前又闪身躲进了林子中去。
那一丝始终勾着她的希望终是破灭了。徐妃宜心中的林书浣已死,他已经在七年前死在了那场洵吾之战中,如今活着的是那个声名大噪的薄情将军。接下来她所要做的就是回到平阳城,亲手将自己铸就的守贞牌坊敲碎,然后去做孙兴金的八姨太。
第3章(2)
玉阳关的天气是出了名的至妖至怪。
忽而黄沙漫天、忽而惊雷阵阵、忽而雨过天晴,现下却又倏尔刮起了大风。
徐妃宜离开军营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方才还如水洗般湛蓝的天空忽然就变了颜色,灰中透出一股古怪的紫蓝色,黑压压地堆积在天际,一点点地向前弥漫,看得人心生怯意。这股强风却又与早时的风沙不同,又湿又冷,还夹杂着些许风雨欲来的草腥气,扑进徐妃宜还有些潮湿的衣裳里,冷得她止不住地寒颤。
这……这就是报应!
徐妃宜顶着强风艰难地前行,心中不断地咒骂自己一意孤行、认人不清,若她早一些放下执念另嫁他人,或许现在早就过上了平静安稳的生活,何苦会被孙兴金纠缠,又何苦跑来这里受这份苦楚!她气得抽气,却不料一口冷风瞬间灌进口鼻。
本来憋着一口气屏息前行的徐妃宜骤然泄力。
她顿时被风扑得连连后退,接着两脚一绊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徐妃宜连忙伸手撑地,可上身仍旧顺着惯力前倾了一下,已经捂在地上的小手猛地向前一搓!她吃痛地呻吟了一声,接着将手掌翻过来,一道半掌长的伤口血肉模糊地横在她柔嫩的手心里。
徐妃宜看着那皮开肉绽、黑中泛红的伤口,瞬间疼得滚出泪来。
她捧着自己的手瘫坐在地上,手心的钝痛像是一把钩子,将心头萦绕着的委屈与埋怨一股脑地勾了出来,为什么连老天都要和她作对!
徐妃宜自小衣食无忧,虽说性格刚强,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娇气,但到底也是个弱女子。她因为一份疯狂的执念而背井离乡,在这二十天内吃尽了苦头,但她从没掉过泪、叫过屈,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可今天她才知道自己所选的根本是条死路……
徐妃宜疼得浑身发抖,可是头顶上乌云密布,周围又是狂风大作,她连抱膝痛哭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抹干眼泪爬起来继续走。
她在来程时曾偶遇一支队伍在扎营训练,发现该营的将军并非是林书浣之后就打算离开,结果却被哨兵发现,好一顿盘问之后才将她放走,若是按原路返回,免不了又要遇到那支队伍……现在的徐妃宜心烦意乱,不想看到任何和军队有关的人,所以临时换了个方向离开。
天色变得愈发昏暗,边际的紫云以可见的速度漫过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徐妃宜感觉到周围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越积越浓令她看不清前路。当行至白雾深处时,一个峡谷好像刚刚才拔地而起似的,突兀地出现在徐妃宜的眼前。透过浓雾,隐约可见谷中怪石嶙峋、峰峦叠嶂,仿若一条巨龙劈山而卧,神秘莫测。
徐妃宜并没有多作犹豫便走了进去。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浓雾之中……
幽王谷前狂风大作,却始终没有将浓雾吹散。
天边的紫云已经漫过山谷,龙形闪电自云层间蹿过,一场风暴不时将至。
昏天黑地之间,一人一骑忽然冲过浓雾飞奔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又被风啸声掩过。健马上的男子衣袂翻飞,披散的黑发在狂风中灵动如蛇,有生命一般在他脸侧飞扬。乌烈似箭般自雾中飞过,毫不犹豫地闯进那片山谷之中。
进了幽王谷,乌烈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谷内千曲百折,曲径如走蛇。再加上浓雾滚滚,想要找人更是难上加难!
而此时,徐妃宜已经被风吹得筋疲力尽,双脚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她气喘吁吁地扶着石壁,刚一抬头就被远处的情景吓得双腿发软,只见天边的狂风呈柱状,贯穿天地,打着旋地席卷而来,风柱所到之处,皆是树飞石走,好不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