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少敏跟着走,步伐踏得又急又大,却又不住地回头。她并不担心将来会遇到什么难关,但不能跟大哥辞别,真的让她心里难过。
走了好一段路,在后宫里左拐右弯着,到了角门时,也不知道人是去帮忙打火了还是怎么了,确实没人守着。
“寿央,你穿着宫服,在外头走动,不会有人为难你,通过往二重城的城门时,你只要说是黄公公要你去办事,守城兵不会为难你,到了二重城,城里这时分尚有市集,沿着大正街走全都是热闹的茶肆酒楼,到了丰源街时再右转,直走到底就是黄胡同,到时你再找人问黄胡同的何家就能找到了。”怕她不谙城里的街巷,何碧简单快速地讲过一遍。
辛少敏一字不漏地记下,望着她替自己担忧的神情,心头暖暖。向来只有她保护他人的分,曾几何时被人这般照料过了。
光看何碧的眼神,她就知道寿央生前必定与她情同姊妹,才能得她这般疼惜。
“我家人的身份不高,原本是王爷府中的下人,但我爹受到王爷提拔当上管事,而我进宫之后,我爹爹听说打理了一家铺子,你要是见到我爹,替我瞧瞧我爹的脚疼好些了没,还有我娘身体好不,我弟妹们过得好不好。”
“何碧,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其实她想问的是她何时能出宫。
这番交代听起来,好像她永远也出不了宫似的。
“我进宫快满五年了,王爷答应我,说年底就让我回家和家人团聚。”说着,何碧脸上漾开期盼的笑。
“那就好。”年底能出宫,那么——“届时我要接你出宫。”
“好啊,我正努力存着钱,等我离开宫中,咱们就做个小生意。”
“好啊。”听起来未来的路安排得还不错,教她心里也跟着踏实了。“但是你自个儿在宫中可得要小心点。”一个会背信于试毒太监的王爷,她实在很难相信,而在这样的人底下工作,做的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不知怎地,她反倒替何碧担忧了起来。
何碧替她张罗出宫的事,是因为她也察觉不对劲了,对不?
“放心,我可是玉宁宫的大宫女,在皇后身边当差是个大凉缺,日子好过得很。”说着,她回头看向玉辰宫的方向,开口低喃,“正忖着找什么时机送你走,凑巧今儿个后宫失火,守各方角门的人会去打火,才能得这个空。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走吧。”
“何碧,保重。”她握了握她的手。
何碧笑眯眼道:“你也是,要在家中等着我,知不知道?”
辛少敏点点头,不敢多作停留,快步朝外走去。
一走出宫,辛少敏才发现宫外静谧得教人莫名胆颤心惊。外头的街道十分工整笔直,一排排的高门大院,乌瓦白墙配着大红朱门,门前有持剑守卫,教她经过时连气都不敢喘。
大街没有标示,灯火更只有悬挂在大门前,常是一大段路都是得摸黑前进,不小心靠近哪一户大门,侍卫便二话不说地抽出长剑,金属磨擦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分外惊悚,庆幸的是她这一身太监服实在是太好用,对方只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收剑。
就这样一路来到通往二重城的城门,如何碧所言,只要说是黄公公的命令,守城兵便立刻开了城门,可事实上她连黄公公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过了二重城门,仿佛像进了另一个世界,教她站在城门前发呆。
这有没有差这么多呀?!只隔着一扇城门,二重城墙内静谧如鬼域,二重城墙外却是热闹得像在举办什么庆典,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生活的气息。
她不禁回头望未掩的城门另一侧,黑暗幽森得仿佛像座牢笼。
而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由。
第4章(1)
涛风楼,位于二重城最热闹的大正街上,占地极广,光一个正门就是十二扇巨大镂空雕门,差不多是其他店铺四五间店宽,整座楼几乎与城门同高,顶楼可以俯瞰西秦繁华都城,不过三更不休市的热闹情景,从高处望去,仿似满天星斗倾落,然而此刻北方的天空呈现妖冶的猩红,教人望而生惧。
“火烧得挺猛烈的。”顶楼露台上响起低沉近乎呢喃的嗓音。
“拿黑火药炸的,能不猛烈吗?”另一名男人倚着栏杆品茗,目光慵懒地望向远处的猩红天空,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皇上,这事犯得着自个儿动手吗?”坐在对座的男人正是首辅萧及言,更是当今皇上的表哥。
“是谁跟你说是朕动的手?”夏侯欢懒懒睨他一眼。“朕不过是意外得知贵妃的心思,助她一臂之力罢了。”
萧及言不语,只因他很清楚皇上的手段,从先前德妃和贤妃身上就能看出一斑。虽说挑拨后宫争斗,借刀杀人,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但在皇宫这牢笼里想活下去,就别想当英雄好汉。他无法责怪皇上,只因皇上一路走来他皆伺候左右,自然明白他仅能在有限的范围里找出对策。
“如此一来,真能勾动六部对摄政王的不满?”萧及言动手替他斟了杯茶。
“朕就不信他们能够无动于衷。”夏侯欢哼了声,迎着顶楼强劲的夜风,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接下来,你就继续以为兵部充实军器为由,在早朝上要求户部给予经费。”
去年在夏侯决的决定之下,他初次选秀充实后宫,定下了一后四妃,而这一后四妃说穿了也是夏侯决钦点,要说是给那五家的酬庸也不为过。
夏侯决在朝中能够呼风唤雨,一是来自于他是先皇钦点的摄政王,二则是因为他手中持有各地军队的总兵符,如此庞大的权力,自然引来满朝文武的巴结,而其中与他最为亲近的,便是五军总督庞锐。
正因如此,庞锐之女贵为皇后,贵妃为兵部尚书之女,淑妃为刑部尚书之女,贤妃为工部尚书之女,德妃为户部尚书之女,这四部尚书和夏侯决最是亲近,所以当初他一看夏侯决如此安排,他都忍不住笑了。
他被囚在玉隽宫里,难得早朝,手无实权,能倚靠的只有表哥萧及言,但就算萧及言贵为首辅,暗地里替他拉拢其他官员,仍无多少效果,大半官员依然都靠向夏侯决,因为他们认定终有一天夏侯决会登基为帝,自然不敢与他为敌。
在这种情况下,想杀出血路,他也只能靠后宫那些女人了,手法不算光明磊落,但和夏侯决相比,他还算干净。
“皇上是故意要让摄政王一再反对?”
“当然,只要是你提议的,夏侯决都会反对,再者他也会认为替兵部请命的你,也许和兵部有所挂勾。”
萧及言垂眼想了下。“皇上的意思是说,以后宫争斗造成六部尚书之间的嫌隙之外,还要趁这当头将嫌隙一口气加深。”
他颔首,“此次淑妃惨死,加上先前两妃之死,你认为谁的嫌疑最大?”
“自然是最不受宠的皇后,但是就算如此——”
“及言,要论心计,你还远不及朕。”夏侯欢哼笑了声,仿佛这宫中的每条人命都是他手中的一颗棋。“朕谁都肯宠幸,就是不肯宠幸皇后,皇后心中早已积怨,在后宫频找其他嫔妃麻烦,这事众人皆知,你说那六部尚书会不知此事吗?朕不过推波助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