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行谨没好气地哼声,耳根倒有些红了,他蹭着双腿下榻。
穆容华探袖扶他,他也不拒绝,大大方方拽住她的小臂,站起来活动筋骨。
见他们往外走,两名忙着家务的仆婢立即放下手边事跟了来,却被穆行谨沉着脸冷冷瞪回去。
“十一爷刚用过膳、喝了药,我陪他出去走走,不会走远。”穆容华打圆场。
穆行谨一声不吭,掉头就走,显然此次遭劫,把他尖锐、愤恨的一面全引出来,才会逼得他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沉默抗拒。
“你对我该要有信心些。落难有落难的做法,先保自身安全再想逃出之法,若逃不出去就乖乖待着,别忘你排十一,我可是老大,哥哥我总会寻到你的。”一顿,因“哥哥我”这个自称竟如此自然从口中吐出,唇角不禁翘起。又走几步之后,她徐沉道出重点——
“所以往后万不可再这样蛮干。绝食不进,这算哪招?都已处在困势,岂能再伤自己?十一弟向来精明,怎会入了魔障看不清?”
两人缓步走进一片绿竹林中,有风来回穿梭,沙沙叶响,徐徐竹鸣。
她身边清瘦的男人深吸了口气,终才慢吞吞道……
“……你是老大,自然听你的。往后我……再不那样了。”
他这话听了该令人安心,穆容华却觉胃袋一沉。
依行谨爱与她斗嘴、激辩的脾性,她以老大姿态自居又说教,他不回剌她两句怎会甘休……但,他却乖乖受了。
“伦成渊出海不归一事应已传至家中长辈耳里。他身为家中独子,我想尚书大人绝不容许此事发生,若得知了也不敢张扬,定然先派人暗中追查。”她寻个话题欲引他多说些话——
“来岛上之前,殷叔曾递来消息,查出户部尚书与当朝中书大执宰在政务上多有不合,若将伦成渊干下的事呈上朝堂,他身为国舅爷又是朝中大官之子,想一举定罪还是得依靠中书执宰在朝中之力。”她微耸肩头,似一派轻松——
“当然,需耗出的银子少不了,但是啊,绝对能一吐怨气,你以为呢?”
她侧眸瞧去,只见穆行谨喉结略动,眉眼辨不出神色。
内心怪异感扩大,竟觉得……觉得……
“行谨你是不是……唔!”嘴上突然多出一只巨掌!
那人真不知从何处现身,明明肩宽腿长、手大脚大,精壮得不像话,却从来灵动如蛇、疾飞似豹,猛一来就从身后捣住她半张脸,不只她遭此“毒手”,连行谨也被捣得严严实实以防出声。
随即一阵眼花,人已被拖至细竹形成的根丛后头。
她与行谨两人四眼全瞪着黄发大汉。
行谨也是个见事精明的,见穆大少瞠圆的眸底无丝毫慌惧,甚至还闪闪发亮,心中多少有底。但他仍摆出一脸嫌恶,挥掉捣嘴的大掌。
游石珍要他噤声罢了,他不让他捣,哼哼,他还不想让他吻掌呢!
这一边,穆容华亦拉下他的手,却未放开,以唇语询问——怎么了?
游石珍以目光示意,才须臾,林中传来两人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不远处,那二人正因某事起冲突,可惜离了些许距离,谈话内容无法听得真切,穆容华聚精会神去听,勉强捕捉到一些——
“……之前谈好的,咱的船和人马供你用,连这座岛都任你来去,还帮你养心上人……那份伦氏大族收藏百年的藏宝海图,你非交出不可……”
听不清楚被问话的人答了什么,忽闻过江龙一阵冷笑。
“没带出来?急着出海,所以没带身上……哼哼哼……国舅爷,伦大公子,你该不会觉得我很好唬哧吧?”仍笑,忽地转狠。“咱帮你一把,得担多少风险,你最好放聪明些,别逼我翻脸!”
双方又你来我往飞快交谈,过江龙最后笑笑撂话——
“我的手下会安排穆行谨到寨子里住,至于是长住抑或小住,就看伦大公子何时将藏宝图取来。”
伦成渊嗓声拔高,急吐出什么,过江龙的声音重重压过他。
“你何时来换,穆行谨何时离开。可别让我久等,你也知,寨子里虽有姑娘供大伙儿解馋泄火,还是有几个好男风的,穆行谨是块美得流油的天鹅肉啊,你若来晚了,他被撕吞个彻底,可不能怪我。”
骤然爆出狠叫,少年惊怒大吼!
砰——肉身被狠狠摔落在地的声响传出!
“跟老子耍狠吗?国舅爷,你以为这儿还是你伦家地盘?”低声笑。
之后,过江龙大步离开竹林,约莫半刻钟后,挨揍的少年才狼狈起身离去。穆容华听个七七八八,却晓得游石珍耳力绝佳,定然全听闻。
她望着他,等他道出所有细节,他反倒细眯双目,亮出白牙想咬谁似。
“听见没?嗯?你听见了吧?过江龙只提穆行谨,要下手也是对穆十一下手,没打算对付穆大少。这些天他动不动找你胡聊,莫非真聊出一朵花了?你说说看,这是怎么个意思?”
他这人……说什么哪?!
穆容华顿时傻眼,觉得珍二爷又在乱下重点。
穆行谨八成蹲伏过久,力气不大足了,他缓缓坐倒在地,目光在自家大少和黄发大汉间转了转,点点头虚弱出声——
“很好。看来我将会是唯一的受害人。既是如此,可否请教这位壮士,咱们何时能逃?”
行谨瞧起来不太对动。
似全身肌理绷得太紧,待稳下神志,心绪陡弛,整个人便要散了架。
他自是强撑着,面色却一阵红一阵白,穆容华想到之前心中那股怪异感。行谨你是不是……有点在意着那个异常偏执的少年?
结果依旧没能问出。
捏着眉心,除了沉沉叹气实无他法。
见行谨的状况确实得躺平休息为好,游石珍完全不把病人的意愿当回事,当机立断将人扛回去,并嘱咐她在林子里好好待着,有事与她说。
唔,应该是他那边得了什么消息……
思绪一转至此,内心疑惑越滚越大。
她一直没问出,他是如何在短短时日内混到过江龙底下当海贼?
也一直没问出,除了五房叔父和殷叔的两小拨人马由他调度,究竟还有何方的好手前来助拳?那些人他是何时结交上的?
不太可能临时从关外马场调来人手,那太花费功夫,远水难救近火。
上回两人独处时,不是他忙着发火,就是她忙着解释,要不就是他和她抱在一起忙着火热……咳咳,哪有机会细细询问?
他还闹她——
我拿身子去卖,自然有人相助。
……是赌气才故意这么说的,是吧?
胸间莫名窒闷,她下意识揉了揉,待在原处只觉更闷,于是举步往林坡上走。日阳被层层竹叶筛过,仿佛最最灿烂的才能通过筛选。
那些灿亮若宝石的碎光落在她发上、肩上,落在她颊面、胸前,落在她随风的清袖与荡漾的衫摆。
上了林坡顶端,从高处俯视,原来能望到下方滨海的一大面沙地滩头。
距离有些远,但还能看到海里几名逐浪浮涌的汉子,那些人长年与海为伍,身落海中似蛟龙戏水,相当自得其乐。
有几个游上岸了,从水中挺直身躯慢腾腾踏上滩头。
竟然都赤条条、光溜溜,未着寸缕得非常彻底。
突然眼前一黯!
温烫烫的粗犷大手这次改来捂她的眼。
她人被往后带,退回竹林中,耳边立即响起男人微绷的嗓音——
“那玩意儿那么脏,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