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石珍死死盯着她,盯她的阵子、她的胸脯、她被宽袖掩住的肚腹,然后再慢吞吞回到她的脸上,望进她有些惶惑却布满希冀的眼里。
终于,醍醐灌顶!
他融会贯通且全面复活,雷鸣般的叫喊几要震垮棚子——
“你肚里有娃娃了?!”
“娃娃——肚肚阿娃呀——”小小爷尖叫加乐笑助阵,成大字形趴抱穆大少。
“谁有娃娃?!”平地又是一声雷响。适才家丁匆匆来报,游家主爷听闻马厩暴动这才赶来,刚踏进满地马大粪的马厩,头都还没晕完,就传来自家二爷炸翻天般的叫喊,外加一只小小爷凑热闹。
待游岩秀厘清究竟是谁肚里添了娃儿,他同样死死瞪着。
果然与珍二是兄弟,遭遇上此等惊天动地的“变故”,死死瞪着始作俑者有助思绪稳定。
然后,游家秀大爷终于也活起,冲着可能真有娃娃的穆大少怒吼——
“混帐!那你还邀我斗酒?!根本想陷老子于不义!”
完蛋!
昨儿个喝到不醒人事,禾良气还没全消,再被知道此事的话……呜……日子还要不要过啊?!
这穆大少真不是好人!
尾声
游家大宅“若谷轩”内。
夜色略沉,游石珍在外间冲淋过,换上干净衣裤,踏步无声地回到寝房。
服侍的婢子已遣走,内房宽榻上安躺着一道修长纤细的身影。
他毫无顾忌地步去,脱鞋上榻,躺在外侧,将面朝内壁而睡的人轻轻环住。他听到一声轻幽叹息,淡淡似笑——
“昨儿过夜,睡的是禾良安排的客厢,不在你的‘若谷轩’,今晚却在这儿睡下,还同榻,这样可好?”
男人重重哼了声当作回答。
穆容华五官微纠结,徐慢又道——
“结果还是没能回‘广丰号’转转,连家宅都还没踏进一步,韩姑和宝绵丫头肯定急了,说不准明儿个就上游家寻人。”
“有穆行谨等人当了前车之监,来寻你的可要留神了。”他语气绷绷的。
一察觉她肚里可能有娃娃,他即刻抱起一脸惨白的她奔回自己的院落。
过府为她诊脉的大夫在永宁名气甚响,竟是游家大爷让人快马加鞭请来的。
至于不请自来的穆十一,以及硬要当随从的伦大公子,最后仍是温柔厚道的游家主母出面,让两位爷和同样遭了殃的小厮在府里作过清洗、换上干净衣物,才送走这些不速之客。
老大夫仔细号了脉,确实是喜脉,且已有两个月身孕。
就要当娘了竟还懵懵不知,更胡乱糟蹋身子,难怪珍二爷心气儿不顺。
暗暗再叹一口气,穆容华干脆翻过身面对他。
两张脸相望,幽谧中,两人眼睛皆闪亮如星。
“哥哥还要气很久吗?”她摸摸他略转好的伤脸,语调略跳,又想耍流氓似。
拿“哥哥”讨好他呢!
游石珍脸上有些绷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啃。
“哥哥没生气,是闷。”即便动怒,气的也是自己。
她为他意气用事,与兄长斗酒作赌,他未能阻止到底,错本在他。
穆容华先是一怔,但似乎一下子已明白他话中之意。
被抓在他掌心里的指动了动,去抚他因挨揍而留伤的嘴角。
“我以后会乖,不再随便与谁斗气。而且老大夫也说了,孩子挺好的,没事,我自己会小心留意的……游石珍,以前不识得你,觉得自个儿以男身面世,一辈子就这样过了,但我遇见你了,还破了你的童子功底呢,世上之人何其多,偏偏就是我跟你,真好,我好开心,说不出的欢喜心悦,而将来还有孩子啊……我想都不敢想的事物,如今皆在手中捧着……所以珍二爷,穆容华一生护着你,不教谁欺负你,也要护着咱们的孩子,你们会是我命中最最重要的人。”略顿,清俊面庞轮廓柔和,她嗓音幽然若梦——
“所以啊,哥哥能否笑一个给妹子看?”
游石珍没笑,却是长长、长长一叹,宽额与她的额相抵。
“穆大少,哥哥我这辈子就打那么一个姑娘,我那十几、二十个娃儿还等着从你肚子里爬出来,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想来就你这么一个了,你和孩子在我命中,比我自己更紧要百倍、千倍、万倍,你可明白?”
她泪水静淌,鼻音略重道:“哪来的十几、二十个娃儿?又不是母猪,一胎能下好几只。”
他收拢手臂将她搂紧,语气软了些,隐约含笑。“好吧,那二一添作五,就五只吧,哥哥我养了那么多马,娃儿一人骑一匹,跟他们的曜儿哥哥一块儿玩去。”
她禁不住笑出声,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真忙,而心软到发痛。
“五只……嗯……唔……就试试吧。”也许真能大大地开枝散叶,真能儿孙满堂。
她穆容华与珍二爷,也许能有这样的福分。她满心期待。
“所以哥哥愿笑了吗?笑一个给妹子瞧瞧?”
面上仍湿湿润润,令她调笑模样显得格外小女儿家,眸心清亮漾情。
这一晚,心爱的男人拭净她的泪,终于对她展颜。
她见过他各式各样的笑,豪迈不羁的、潇洒落拓的,有时笑得恶华,有时弥漫奸险,发火时的冷笑冻人心寒,嘲弄时则皮笑肉不笑,他也能笑得温暖如阳,笑中带抚慰,笑得清朗淘气,令人又爱又恼……
但这一晚的这一抹笑,他为她绽开心花,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笑,直到许多年以后,那抹笑在她脑海中仍如水般澄澈、山般葱茏。
这一夜,她心怀虔诚,好努力地将泪挽留在眸底,她笑着深深吻了他。
同样的这一晚,游家大宅“渊霞院”内。
小小爷白天丢出的地鼠炮,追查下终于得知来源,是之前小小爷回“春粟米铺”探望姥爷顾大爹,爷爷疼孙那是天经地义,小小爷吵着要玩鞭炮,顾大爹偷偷买了给他玩,以为当下全玩光了,却不知奸险为怀的小小爷暗杠一颗。
唔……也许小小爷一开始就想着要炸大粪,才会怂恿宠他宠翻天的姥爷买鞭炮。小小爷城府比海深,没谁料得到啊。
然,不管事情起因如何,今儿个小小爷闹得马厩一团乱,秀爷没教训儿子,却是香香娘端起严母姿态,好生罚了小小爷一通,即便孩子哭哭啼啼装无辜、扮可怜,一向心软的禾良竟都撑住了。
孩子终于哭累累睡着,禾良这才仔细替他擦脸、洗净手脚。
帮孩子压密被角后,她亲亲那嘟嘟的胖颊和红润小嘴,起身嘱咐了留守的婢子几句,才离开小小爷的房回到院中主屋。
一向的严父慈母这一次之所以变了调,是因为秀大爷从午后马厩大乱到现下,一直处在层层迷惑和重重懊悔中,临近崩溃之界,无法顾及其他。
“你说我怎么就心慈手软了?这对吗?对吗?我谁啊?江北永宁最威的冷面王,没心没肺没天良、我行我素我最威的游家大爷不是吗?你说我怎么就心慈手软了?!这究竟什么世道啊?!”
禾良一进到内寝,就见丈夫两手负于身后,在榻前不算宽敞的地儿来来回回踱方步,边走边碎念,且看那模样已碎念许久。
忽地,丈夫一双漂亮杏目扫过来,她端端地伫立原地,他却怔了怔,俊美无俦的面上出现旁徨神色,似夹杂了些可怜兮兮的气味,仿佛他遭谁欺负了,她却迟迟没来安慰他,所以好可怜。
禾良轻轻吁出口气,迳自转进偏间小室,在那儿弄了盆热水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