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妾是要顾念张家满门,也立志要做一个凤仪天下的女子,”张紫晗定定的望着他,“臣妾如若不这般,这个太子妃便当不下去,臣妾就不能再留在殿下身边了。”
或许,顾念家人、凤仪天下,是她最初的理想,可现在,她只为了他。
她所谓的顾全大局,其实最终还是为了他。
“臣妾必须在宫里好好生活下去,有了家门的荣光,有了母后的照顾,臣妾才能活得好,”
她再也忍不住涌起泪花,“才能……与殿下长相厮守。”
他全身微颤,仿佛没料到她会如此真情流露,一字一句,直接而动人,惊讶之后是满满的惊喜,但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一时间只能僵在原处。
两人就这般静静的对视,半晌无语。烛光在风罩中微微晃动,像是夏天池水中的波光粼粼。
她的心意,他终于懂了。仿佛雪花消融,陌上花开,这一刻,宁静而美好。
“来……”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到这儿来。”
张紫晗轻步走上前,才刚与他执手相握,他却忽然轻轻一拉,让她坐到了他的怀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被他妥妥地环抱住,身子陷进了一个绵软的垫子,她只觉得无比舒慰。
“孩子近日可好?”他轻抚着她的肚子,低声问道。
“他很好,”她望着他笑道:“可是孩子的娘亲不太好。”
“都怪孩子的爹,误会了孩子的娘。”斯寰平的表情语气满是歉疚。
这些日子她受的所有委屈,只要他这么一句话,全都消失无踪了。
她轻靠着他的肩,沉甸甸的身子终于有了支柱,不仅是这一时,而是这一世。
“今天我遇见了宁宇,”他忽然道:“他向我打听你的近况,还替你们张家说了许多好话。”
所以他又要吃醋了吗?他这个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吃醋。
“王爷向来关心我,”张紫晗不禁莞尔,“说来还真多亏了他,告诉我《天宫神女图》的真正画者是谁,否则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错过真正的恩人。”
她这样说,他的醋意该消减了些吧?身为太子,却总像个孩子,总得给颗糖让他尝尝甜头,他才顺气。
“你现在……还想着他吗?”
她心里偷偷取笑他,这么不依不饶,真是个贪心鬼!但她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殿下现在还想着娉婷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一招,她还是懂的。
“从前,我是经常梦见娉婷……”斯寰平叹道:“可是已经好久没作那样的梦了,好像是从容州回来以后开始的。”
“容州?”她一怔。
“嗯,就是从你跟我说起那个关于鱼头的故事以后,你还记得当天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微微笑道。
“当然记得,被一个妇人泼了一身的水。”张紫晗也忍俊不禁。
“当时你跟落汤鸡一般,却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斯寰平道,“后来,那对夫妇被押到衙门里去,你还为他们求了情。我那时就觉得你真是一个大方可爱的女子,而且很仗义,跟我以前见过的千金小姐都不同。”
“哪有不同……”惨了,她装了那么久的淑女,一不小心就露了馅。
“从那天开始,我就时常想你,想起你说的故事,想起你全身湿透了还在哈哈大笑的样子,”
斯寰平回想着,“从那天起,我渐渐忘记了娉婷。”
原来,竟是这样。
看来上苍似乎更喜欢真诚的人,只要在别人面前释放自己的天真,别人自然就会喜欢上你,无须矫饰,也无须解释。
鱼头的故事是她关于爱情的最高理想,上天让她道出了理想,便得到了理想中的爱情。
比起一见钟情,她更喜欢这样日久生情,因为这样的感情似乎更牢靠,更能天长地久,摒弃了许多幻想,植根在现实的点滴之中,仿佛用一滴滴雨露浇灌出来的花朵。
“张紫晗,”斯寰平忽然表情严肃的问道:“你愿意成为斯寰平的太子妃,一生一世待在宫中,陪伴他,不离不弃吗?”
“从前,我没有准备好,”她亦正色回答,“现在,我已经懂得了宫闱之道,无论苦楚,绝不离去。”
她不是没想过退一步海阔天空,但身在宫闱之中,只要稍稍后退,便是死路,若不想步入绝境,只能勇往直前。
她已经不再害怕在悬崖上跳舞,虽然有掉入万丈深渊的可能,但她若不凝视深渊,也就无所畏惧,她要轰轰烈烈、高高兴兴地当她的太子妃,抓紧她的爱情,一生得意。
尾声
永辉三十年,沛皇忽然下诏,不日将传位于斯寰平,自己则退为太上皇,颐养天年。
其实谁都知道,沛皇此举,是为了能出宫与阮贵妃团聚。他与阮贵妃生离多年,常常夜半到静和山庄探望,如此弃了皇位,他才能光明正大与之长相厮守。
此诏书一公布,沛后便病倒了。大概是因为她强留这个男人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结果却落到这样的下场,一时气结所致。
张紫晗一如既往,每日清晨前往沛后宫中请安。
她当太子妃已经七年了。
这七年来,她诞下两子一女,在宫中的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人人见到她,皆敬畏施礼,因为人人都知道,她是未来的皇后。
而面对她曾经畏惧的沛后,她也不再有恐惧。她终于可以自然从容地与沛后说话。
“给母后请安。”进入寝宫,张紫晗立在床榻前,恭敬施礼道。
沛后虚弱地躺着,睁眼瞧着她,淡淡道:“太子妃今天气色不错,也是,要做皇后的人了,确是会意气风发。”
“太子殿下每日吩咐御膳房给儿臣进补,”张紫晗回道:“不只今天,儿臣每一天的气色都不错。”
“入宫这么多年,你的确不同了。”沛后上下打量着她,“从前与本宫说话,支支吾吾,唯唯喏喏,哪里似今天这般声音朗朗。”
“都是暗中学习母后为人处事,儿臣受益匪浅。”张紫晗微笑回答。
“本宫老了,也败了,”沛后忽然叹道:“不仅败给了阮贵妃,也败给了你。待寰平登基,本宫交出凤印,这后宫,便是你的天下了。”
“母后这话倒是说错了,”张紫晗不卑不亢的道:“母后并未败给阮贵妃,更谈不上败给了儿臣。”
“哦?”沛后眉一挑,“此话怎讲?”
“若非母后介怀,其实可以与阮贵妃和睦而处,父皇虽牵挂阮贵妃,但对母后也是夫妻深重,是母后长年不给父皇好脸色看,硬生生磨淡了夫妻之情。”
沛后面色一沉,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至于儿臣,就更加不是母后的敌人。儿臣一家得母后照拂,心中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与母后为敌?”
“这些漂亮话就不必多说了,”沛后苦笑,“自古婆媳难相处,你入宫后,我对你有种种不谅解与刁难,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儿记恨?”
“儿臣心中确实曾有埋怨,可是后来渐渐想通了,”张紫晗轻笑道:“儿臣只是觉得,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思母后所思,想母后所想,所有的怨气也能化为谅解。只可惜,母后把儿臣的体谅误认为是惧怕,断了本可能的亲昵。”
沛后凝视着她,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许久,她才终于点了点头,“难得你有如此见识,后宫交给你,本宫也算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