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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荇打起马车的窗帘,毫无障碍的东张西望,马车从铜雀巷子出来,行经几家深宅大户的深深庭墙,转进大街,街上行走的,有衣着光鲜的人,有简单布衣短褐打扮的人,但不管平民还是出身富贵,均衣着干净整齐,看起来生气盎然,路上居然看不见一个乞丐。

  看起来爹就像娘说的,是个勤政爱民的县太爷,常常左手赚来的薪俸,右手就贴补了出去,也因为这样东贴补一点,西贴补一点,几年下来竟是没能攒上什么银子,两袖清风不说,她和哥哥也算得上是官家小姐和少爷吧,身边却也没什么伺候的人。

  因为心态转换,很多上辈子或许对她来说不可或缺的东西,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她想要的已经不一样。

  所以有没有仆佣,根本无所谓。

  她回过神来看着街道房舍,这些店铺商家,模模糊糊的轮廓,重温一遍,都好像带着似曾相识的记忆,房荇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带着两份记忆,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陌生,又很怀念。

  膝上摊着一本论语的房时,睐着妹妹半张镶着金灿灿阳光的小脸蛋,越看越奇怪,她那一对小爪子抓在窗棂上,乌溜溜的眼珠带着沧桑和一点他不是很懂的东西,妹妹明明还小上他几岁,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流露那种不合年龄的悲伤?

  对,就是悲伤。

  “荇儿,你在看什么?”他的口气带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急。

  “大街好多的人。”她眼睛弯弯的说道,脸上哪还有半点沉重。

  “过几日书院休沐,哥哥带你上街逛逛可好?”看着一团孩子气的房荇,方才定是他看花了眼。

  “好,荇儿要吃上次哥哥买的焦圈糖包。”

  “好,你能吃多少就给你买多少。”房时笑出一口漂亮白牙。

  “哥哥在马车上看书,头不晕吗?”房时是好学生,无论在哪,不忘一书在手,但他不是死读书的那种书呆子,凡事不知变通,在她看来,他那一肚子的墨水,同年纪的人已经很难望其项背。

  这也难怪,科考,考得好得可以当官,普通的话可以当吏,再不济,谋个私塾先生的活也是有的,科考对房时这样的官宦子弟来说,老爹的官职不世袭,就算是儿子也得靠自己的本事才能获得前程,不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读怎么行。

  “习惯了。”

  “哥哥不要太常在马车里看书,伤眼睛。”

  她这是在关心他呢,房时笑得温文清浅。

  “我方才说的那些注意事项,你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要听夫子的话,凡事不可强出头,去书院是为了做学问,不要与人吵架生事。”她本来想说她这么小,谁会与她过不去,但继而一想,房时和她说这些,还告诉她书院里哪些人不能惹,虽说只点了一二,但无论如何都是为了她好,世事难料,既是出门,小心不要给爹娘、哥哥添麻烦是对的。

  “乖。”房时摸摸她软软的发丝,手下觉得很舒服,眼中笑意更盛。

  河晏书院占地颇大,前头一座大楼坊,进进出出的人各个神情倨傲,华丽的马车争奇斗艳,主子披金戴玉,相互斗富,连书僮也都一副以貌取人、鼻孔朝天的样子。

  当这些人看见房家朴素的马车,身着翟纹青衣,身长玉立的房时从普通马车下来,许多学生只觉眼睛一亮,接着瞧见他反身,从马车里抱出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穿一袭牙白细罗纱,自己提著书袋,众人眼中的惊诧顿时转为莞尔。

  “罗叔,你回去吧,下学时再来接我和姑娘。”他拍了下马车,向车夫说道。

  “是。”

  房时也不和那些人打招呼,牵着妹妹的手走向另外一条铺有青石板的路,那是书院讲书还有山长歇息与准备教材所在。

  “涤心堂”里,房时让人通报以后,见到了山长,然后把手中的推荐书和束修一并递给侍童。

  山长是知道房时的,也知道他的父亲何人,他接过侍童递过来的荐书,看了房荇几眼,见她年纪小小,从进屋至今,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不亚于兄长的沉着稳重,又见她一身素衣,姿态谦恭,更多了几分欢喜。

  书院的衣着并没有一定规范,只要求洁净,但是能来书院上课的学生,家境又岂会平凡,官家子弟虽是不多,大部分是家底丰厚的商贾之流,学生多注重外表,攀比蔚然成风,心态未免无法放在课业上面,他也不讳言现下学子读书就是为了科举,纯粹求学问的人几乎没有,但这并无不可对人言,要兼善天下,没有仕途,哪来其它。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房荇见过山长。”

  “房时是你哥哥?”

  “是。”

  “多大了?”

  “十岁。”

  “可会写字?”

  “哥哥教过我描红来着,一天十个大字,写不好会挨瞪。”

  “都读了哪些书?”山长忍不住笑意多了些。

  “三字经、千字文。”这些都是大实话,她识字不多,看的书真的只有三字经,倒能背得熟透,《女诫》则是所有大历朝女子非要读的书,那书里叫女子谨言慎行,谨小慎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女子守贞殉节……但是,将《女诫》、《女四书》读得熟烂于胸又如何,被这些歪理束住手脚,默默居在深闺里,无声的活着,无声的死去,她的上辈子做得还不够好吗?人心要变,你做得再好也是错,对这一世的她来说,但求轻松自在,无愧于心。

  “背一段《千字文》给老夫听听。”

  房荇也不紧张,张口即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

  山长摸摸自己的胡子,听她一字不漏、抑扬顿挫的背着,觉得着实是个可造之材,又训勉了她几句,便让房时带她出去。

  房时毕恭毕敬的行礼退下,带着房荇往学舍走。

  书院的学舍分三等,分别是蒙、起、明。蒙是幼儿初学,起是像房时这样未参加过童生试的学子,明则是等待府试的学子。

  但河晏县只是一个中等的县城,书院学费不赀,有身家又愿意供孩子读书的大富人家确实不多,不得不将三个书院辟成一室,让先生因材施教了。

  学舍里,已经有先生在授课,看着房时带着房荇进来,便明白是新学生,凝目瞧了瞧两人的面目有七八分像,便了然的伸指,让房荇自己去找位子坐下。

  房荇给他行了礼,看了众人一眼,梭巡到靠窗有空位,这才走去,房时看妹妹坐定,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坐。

  外面候着的书僮小厮丫鬟不算的话,这个书院里统共二十几个学生,因为空间大,倒也不显得拥挤,二十几人里,多数是男子,年龄层不一,女子连她在内一只手指数得过来,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但书院里以追求学问为优先,倒是把男女大防的规矩不松不紧的抛在脑后了。

  小县城里,能有间书院并不容易,能坐在这里求学问的,自然也不会是耕樵渔贫的穷人家孩子,那些人家多数汲汲营营于吃两顿饱饭都不得了,哪来送孩子上学的力气,所以,房荇用眼角余光看过去,男子要好些,也就是袍子精致些,在荷包和靴子上作工夫,女子也不知道是为了要引起谁的注意,一片争奇斗艳,珠翠环绕,这样写字的时候抬头低头,脖子不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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