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沙哑着声音,少年肿着半边的脸,额头有条血痕,嘴角有血,看得出来前面那两人下手之狠毒,大约也是因为挣扎,原来应该是绑髻的发此刻散了一肩,参差不齐的额发盖住那完好的半张脸,使人完全看不出他的长相。
“叫我吗?”房荇抱着膝坐着,小脑袋里正飞快的转着,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抓走可不行。
“不是你还有谁?本公子的靴子里有把刀,拿出来把绳子割了。”他指使人指使得很顺手。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爬过去,果然在少年的青灰厚底掐金鲨鱼皮靴里找到一把锋利的小刀。
那刀子闪着金属薄光,看得出来不是切菜用的。
随身带刀,身边还有随身侍卫,这身分摆明了不寻常。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少年撇了撇嘴。“又不是头一回了。”
不是头一回遭绑吗?
他的运气真不好。
她为什么掺和到这种人家私密污秽的脏水里来了?难怪那两个杀手也要说她倒霉。
要是能平安回家,她得去谢谢菩萨保佑才成……她心里突地一咯,要是回不了家……难道要这样认了吗?
“别拖拖拉拉的。”那少年蛇般的扭动着身子,将两只被麻绳绑住的胳臂转到她面前。
“割了绳子以后呢?”
这是哪来的蠢问题?这丫头居然是个笨的!都什么时候了,还问他要做什么?
少年撑大着肿到几乎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声量又不敢过大,怕被发现,心里像锅煮沸的水,以致声音变得有些扭曲,“与其这样耗着,不如搏一搏。”
他不能这样死得不清不楚!
“你有几分把握?”
“这两个混帐卸了我的胳膊。”要不是两只手都不能动,否则他才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说就算我割了绳子,你也没办法逃。”她很就事论事的道。
“怎么你看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心情不好,别找我出气。”
“本公子这条命很值钱的,要有个意外,你确定你全家上下能担待得起吗?”
他一脸郁闷,口气奇差。
“这要你说,我的命也很珍贵,我是我爹的女儿,我娘的女儿,我哥的妹妹,就只有你的命矜贵吗?”这种眼睛里只装着自己的人实在叫人难有好感。
“快把我的绳索解开,少啰唆!”她居然敢这样呛他?真不知天高地厚!
可房符动也没动一下。
“我觉得不要妄动比较好,我不懂什么接骨的法子,就算松了绑,你这样连走路也有问题吧?”她可是背不动他的。
她也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但是能不能从马车逃出去是一条,出去之后,能不能逃得掉又是一条,偏生这两条都不太可能。
“本公子说过,我还不能死。”他低咆。
“我也不想。”活着都那么艰难了,谁会想死?
少年剐了房荇一眼,可惜,他那毫无威胁性、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杀气。
“你会后悔今天这样对我!”
“今日过后你要还能活着,你再这样说吧。”
她果然没把他放在眼底,这叫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吗?
两人之间冷了下来。
房荇把小刀子看了又看,又看看掉了一地的笔纸,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弯腰抓起到处滑动的狼毫往外就丢,这还没完,她从整捆的毛边纸撕下好几张,揉成团,也从高处的小窗口往外扔。
毛笔或者不够显眼,再加上这些纸,应该可以吧?
事实上,她的内心绝对不像表面那么镇定,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必须镇定,哭泣慌乱对现下的状况不会有任何帮助。
“你这是做什么?”他仿佛也看出了一点门道。
这丫头,似乎……没他想的那么笨。
“我和大哥一起出门的,我不见了,他一定会来找我,只要看见我沿路做的记号,我们就能得救。”
少年定定的看了房荇一眼,这眼睛,这个头,这小小的人儿,她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成熟。
的确,被坏人绑上车,寻常的孩童哪个不是哭哭啼啼的哭爹喊娘?她没有,方才还气势凌人的同他顶嘴。
她脸上不见慌张惊恐,如果真要说害怕,也就刚刚上车那一瞬间,但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甚至用软软的声音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他闻人凌波,曾几何时需要一个小姑娘来告诉他要怎么保命比较好?生长在那种豺狼环伺的地方,保命可是他出生以来就要面对的严峻课题……
现下,她淡淡垂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几乎是努力的往外扔着那些救命纸。
“要是你那什么捞什子哥哥没来呢?”他的气息有一瞬间变得很危险。
要赌吗?
这赌注太大了,可恶的是现下的他没有能力离开,如果这段时间,他身边的侍卫能发现赶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会来的。”
她相信自己的亲人,如果因为这样就怕了,她重生有什么意义?还谈什么保护亲人,改变命运?明家才是她的敌人,敌人尚未现身,就先怕了这样的小事,那她何必多活这一遭?
“你那兄长最好如你所说,有那本事!”
洁白的颊,乌发如墨,白与黑的强烈对比,纯净得几无杂色,一个年纪小小的小丫头,到底哪里可靠了?
“虽然说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是很愚蠢的事,可是在没有能力自救的情况下,我会选择相信。”
她不是说我只能相信,她说的是选择相信。
她到底哪来的自信?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愤怒又杂乱无章的心竟然荒谬的被她小脸上那份笃定自信给莫名抚平了些许。
就赌一回吧!
第3章(1)
大约一个时辰,马车在一处荒郊野地停了下来。
车一停,刀疤男子跳上车,粗鲁的将房荇和闻人凌波推下车。
两人都吃了一嘴的泥。
房荇慢吞吞的爬起来,手心和膝盖有点疼,八成是擦破皮了,这短手短腿的身材真是吃亏……相较一般十岁的孩子,她真的太矮了,她这时不由得想起长大的诸多好处,要是今日能逃出生天,回家一定要每天多吃两碗饭,赶紧长个子!
闻人凌波眼睁睁看着她跌跤,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她,真的是个孩子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爹娘会养出这样的小丫头?
其实他的样子也没比房荇好到哪里去,全身不能动弹的他是整个摔下去的,跳下车的刀疤男将他一把抟了起来,抓小鸡似的拖着全身乏力的他往前走。
也好在那些匪人就是个粗心的,压根没发现房荇手里的那一落纸都去了哪。
他拎着少年的领子,不忘吆喝爬起来的房荇,叫她跟着走,要是敢打歪主意,他朝脖子抹了下,威吓的意思不言而喻。
破庙不知道多久没有人烟香火了,四面漏风,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虫鼠蛇蚁也没少,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
房荇捂着口鼻,忍着不舒服,找了一块看似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然后,砰地一声,身边多了个被甩过来的人。
房荇不忍卒睹,那很痛的。
闻人凌波龇牙咧嘴,费了很大力气,蛇一样的让自己撑起身子,好不容易支起身体直喘气。
随后也走进来的顾老大只随便扫了他们一眼,便径自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
刀疤五边摊着油纸包边说道:“这两个娃儿怎么看怎么奇怪,不吵不闹的,也不吱个声,我怎么看怎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