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嘴角抽动了下。打死她也不信林氏真是要她去灵堂弹琴!打从林氏知晓她识字懂画,还会一丁点唬人的琴后,只要府里弄个什么宴什么席,就立刻把她给调派过去,可往往她还没来得及献丑,意外就会一桩桩地发生。
“大嫂说什么借呢,只要似锦派得上用场,尽管差使便是。”江丽瑶没什么心眼地说着,拍了拍似锦的手。
“似锦,去吧,忙完了再回来。”
似锦欲哭无泪地垂下脸,暗骂小姐实在太好说话了!可话又说回来,府里的当家主母都发话了,小姐真能说不吗?哪怕身分是嫡女,手上没权,在这府里生活还是得看人脸色。
无声叹了口气,她还是乖乖地跟着林氏发派下来的几个丫鬟婆子一道去灵堂。说真的,她也不是怕什么晦气,纯粹是多次的经验告诉她,堂边绝对没有琴,有的是等着她的坑而已,就不知道这回挖的是什么样的坑。
等她来到灵堂的帷内,意外真架了张琴。她内心疑惑着,难不成这儿的丧礼真有奏乐的习俗,大奶奶纯粹只是要她照习俗抚琴,而不是再给她任何意外?
也是,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大奶奶再看她不顺眼,也不会挑在今日才是。放眼四周,灵堂以素白帷幔分成内外,吊丧的客人都在帷堂外,帷堂里只有两个看守的小厮,并无任何可疑人等。
想着,她终于放下心,戴上弦片拨动琴弦。琴音铿锵如泉涌,婉转如流水,试了一下,她缓缓抚动琴弦,弹起童年时母亲教导过的一首西洋乐。也许有点突兀,但她想这般柔情款款的曲风,大伙应该不会介意。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的母亲是个国乐家,擅长各种国乐器,年幼时,母亲总会抱着她弹古琴,偶尔会刷动古筝,而姊姊会在一旁吹奏长笛或箫应和着,父亲则是噙着一脸幸福的笑抚琴伴奏,但在她七岁那年,母亲病逝之后,她就鲜少再见父亲的笑容了。
而她对母亲的记忆,也只剩这一首西洋乐,悠远又带点悲切,有着一种诉不尽的思念和化不开的哀愁。
每年母亲的祭日,父亲总会带着她和姊姊到母亲坟前,由她和姊姊演奏这首曲子。可这一回,前往墓地的路上却发生了车祸,待醒来时,她,苏唯安,就成了江丽瑶的贴身大丫鬟似锦了。
一年多了,失去亲人的悲伤偶尔会在平静的日子袭进她的心里,就如此刻,藉着琴声,传递出她的思念和悲伤。
她是多么渴望再见她的家人,多么渴望和家人团聚……
还来不及收回思念的酸苦,刷的一声,身侧的帷幔掉落,帷堂外数十双男人的眼眨也不眨地定在她脸上。
这是……怎样?非得在她难过到眼眶含泪时耍阴招?
并非是她把人心想得邪恶,而是一双双贪婪的眸子就在帷幔落下的瞬间精准且整齐划一地看着自己,她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要说是意外……她只能说人世间真的没这么多意外!
“杵在那儿作什么,还不赶紧将帷幔拉上。”林氏的低斥声在外头响起,不一会就见几个婆子向前,将帷幔给拉整好,示意她继续弹琴。
弹琴?现在这种状况是要她怎么继续弹?她甚至可以听见外头有人正询问着林氏她是谁,而林氏非常完整地介绍着她的资历……好好的江家大奶奶不干,非得洗手作鸨娘是不是!
天啊,这种日子她到底要怎么过下去?!
搓搓搓……揉揉揉……翻面,再来一次。
似锦蹲在井边,人神合一,全神贯注,双手合作无间地洗着衣裳,一会手边的衣裳洗完了,她干脆连自己的手绢也拿出来洗,未觉身边人来人往,未闻耳边细语中夹杂着刻意的嘲讽。
“人家爱洗就让她洗,横竖她天生想当三等丫鬟,你管得着她吗?”
“得了,她哪里是爱洗来着?说不准是仗着自己长得俏,在爷儿们面前恃宠而骄犯了错,才会被罚来这儿洗衣。”
“走走走,别理她了。”
一群丫鬟吱吱喳喳地走了,似锦充耳不闻,继续卖力地洗着自己的手绢。
姊姊说,人心情一旦不好就会产生负能量,负能量会让心变得阴暗,继而扭曲,所以要赶在心被染黑之前洗干净……幼时她多番受到同侪排挤霸凌,姊姊总是这么说,带着她洗洗手洗洗脸,象征着洗去一天的坏心情,可惜她日日累积的坏心情真的不是洗洗手洗洗脸就洗得完的。
久而久之,她愈洗愈多了,能洗的她全不放过,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习惯不改,偶尔会跟三等丫头抢工作,想把心底的郁闷全都洗干净。
而手中这条手绢,是她清醒后小姐教她绣的第一条。图是她绘制打样的,可绣出来的成品实在是连自己都嫌弃,可是再嫌弃也没法子,在这儿,哪怕是没兴趣的东西她还是得学,只因就算她不想待着也没处可去。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不想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又没有半点筹码可以掣肘,小姐的性子又过分乐天,仿似压根没察觉她的处境,只是就算小姐察觉了又如何?
她什么都不会,没有老爸在商场上斡旋的手段,更没办法像姊姊管理公司的圆滑,她最拿手的是作画……瞪着手中早已经被她揉拧得绣线脱落的手绢,随手搁进右手边的水盆里,望着水盆里自己的面容。
水面上映着一张娇俏又带着狐媚的小恶魔萝莉面容,就是这张脸让她这一年来多灾多难,怎么也甩不开那些下流男人的纠缠,还有奶奶姨娘们暗地里的挖坑设陷阱,每天过得胆颤心惊,生怕一个意外就会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在惶惶不可终日,退无可退又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只好——?洗衣!
姊姊说,人生就是一场华丽的冒险。但是她实在没有冒险犯难的精神,在惶恐不安的时候,她只能用洗衣来缓和心情顺便寻找解决之道,可是能洗的她全都洗完了,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怎么办?大奶奶分明是打算把她给叫卖出府啊!
绝非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瞧瞧盆子里洗好的衣袍,是大奶奶胞弟的,说是不慎弄脏了,要她去服侍换衣袍,要不是小姐适巧派如意过来替她解了危,她这下子可不是在这儿洗衣,肯定是被银货两讫,准备打包了。
衣服洗完了,然后呢?
就算她现在溜回小姐的院落又如何?逃得了眼前这一关,但下一劫呢?别说她没有半点谋生能力,光是陪奶奶们上佛寺都能遇到登徒子,哪里奢望她能平安无事地独自生活?
不是她存心泼自己冷水,实在是当恶运再三造访,怎么也逃不开时,她也必须学着向现实低头。
换句话说,除了待在江府,她已经没有其他去处。
所以,她非得要在这府里过着无止境的你追我逃生活吗?
她愈想愈是胆寒,却又寻思不出半点对策。
“似锦,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林二爷的衣袍到底洗好了没?”总领事钱娘子横眉竖眼地走来。
似锦瞥了眼早已洗净的衣袍,哭丧着脸。“钱娘子,我已经把衣服洗好了,一会拿到烘房就成了。”
“动作快些,林二爷待会准备要回府了,赶紧烘干给林二爷送去。”
似锦虽然疑惑,还是应了声,收了衣服往烘房去。她边烘着衣服边想,仍想不透为何要赶在林二爷回府之前把衣袍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