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扬起眉,三分讽刺七分笑地道:“大王多劳了。”能让后宫奢侈如斯,他这个君王也是功不可没。
嬴政直睇着她,突觉得面前神色和缓隐隐带笑的人,如春风拂面,更胜杀气腾腾的他,教他的心好暖好暖。
“寡人要能有你这样的臣子不知该有多好。”他哑着嗓音道,顺手将食器里的菜拨到他那头。“荆轲,寡人的臣子尽是祸国殃民之辈,就连名字都不祥到了极点。”
“喔?”有吗?
嬴政瞅她一眼,闷闷地念道:“冯劫(逢劫)、尉缭(未了)、李斯(你死)、王绾(玩完)……寡人还能活得好好的,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是他还有点本事,他早就提早回仙境了。
荆轲顿了下,忍俊不住喷笑,庆幸嘴里的残羹已经吞下,要不然可精采了。
嬴政幽幽地看着荆轲,就见她一开始还能忍笑,到最后放声大笑,身子微斜地倚着矮几,他本来是觉得荆轲看起来有些闷闷的,说给荆轲解闷,天晓得荆轲竟是这种反应,但……还不错,至少荆轲是头一个在他面前笑到东倒西歪,毫不扭捏作态的。
如此荆轲,世间少见,他该想办法留住他才行。
“荆轲,寡人要奉你为客卿。”嬴政突然说道。
原本笑到人仰马翻的荆轲被吓得马上回过神来,直直地瞪着他。“嗄?”
“从此刻起,你可以与寡人同食共衣,并寝而眠。”
面对他闪动流光的黑眸,她的脑袋空白了。
他就这么想死吗?他是不是忘了她是刺客?
第4章(1)
面对嬴政的言出必行,荆轲一整个无言。
在他殷切的期盼下,她僵硬地坐上他的床,目光紧盯着他,浑身处于戒备状态。
然而嬴政只是温柔的道:“先歇下吧,寡人还有文书要处理。”
“……是。”荆轲开始起鸡皮疙瘩。
“明儿个再跟寡人讲一堂课吧。”
“……是。”
她正准备目送他离开,却见他是离开了床边,但人还在内室里,就在另一张矮榻上专心的看着一整叠的竹简。
荆轲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这当头她要出手该是有胜算的。
但,这会不会是陷阱?
人多疑,是天性,尤其在面对有威胁的人时,如今周遭安静下来,她反倒可以好生回想。
要说他没有任何意图,她绝对不信,不过是她资质驽钝,一时想不透他的计划,眼前最重要的是防备,她要死死地盯着他,只要他胆敢有所动作,她会立刻反击,要是能趁机一举拿下他,她出使秦国的目的就完成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荆轲依然直盯着前方的背影,却觉得他简直像座石雕一般,坐姿端正,沉着霸气,要不是他会翻动竹简,要不是那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仪太慑人,她真会以为他睡着了。
她必须小心再小心,她的擒拿对他一点效果都没有,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之下,只能等他松懈时才有机会取他性命。
于是,她张大眼等着……
“大王,时候差不多了。”
“寡人知道了。”嬴政哑声回道,随即将竹简全都收起,搁到几上,他起身一回头,就见荆轲正看着自己,那热切的目光教他的心头震颤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抚了抚胸口,扬笑问:“方睡醒?”
“……是啊。”荆轲实在是双眼干涩到闭不上,否则不会教他察觉的。
“寡人要上殿议政,要不你再歇会,等寡人回殿一道用膳,顺便想想你要跟寡人讲什么课。”
她张了张口,犹豫片刻,轻应了声好。
待嬴政走到偏室里让宫人更衣时,她难以置信的把脸埋在床褥间。
太怪了,她所识得的嬴政,完全颠覆了她所听过的!他竟然一夜未眠看文书,上殿议政后还打算听她讲课……装得也太像了!
难道他不知道与她朝暮相处,她下手的机会多如牛毛?容她再强调一次,她可是刺客啊!
不杀他,她就救不了高渐离,要知道燕太子丹那个混蛋是压了期限的,只给她半年的时间,算了算,只到明年三月,况且也不知道那个混蛋守不守信。
不管了,管他嬴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杀了他便是!
打定主意后,荆轲开始思忖着要赶快找到武器,下手的时候她的动作会尽量快一点,至少让他少痛一点……
她想到脑袋打结,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待她张开双眼时,嬴政的背影再次出现在那张几后,她不禁怀疑时间停住了,正疑惑着,就听外头宫人低声问道——
“大王,已经巳时了,还不用膳吗?”
嬴政顿了下,蓦地回头,方巧对上荆轲的目光,他喜笑颜开地道:“既然醒了,一道用膳吧。”
“现在是巳时?”
“是啊。”他应了声,让内侍准备上膳。
她翻身坐起,一头鸦发如瀑倾落,丽人姿态尽显。
见状,嬴政不禁怔了下,心头又一阵颤动,教他皱起眉抚着胸口。
怎么近来老有这毛病,也许该找太医诊诊才是。他还没找到队友,再累生病也得继续撑。
吁了口气,他走到床边,就着铜盆拧干了手巾,轻拭着荆轲的脸。
荆轲被他吓得瞠圆水眸,动也不敢动。
“吓着了?”他笑问道,又替她擦拭了双手。他意外他的手心虽有茧,但长指纤丽,骨节匀称,简直跟女人的手没两样,莫怪那票侍卫一个个巴结他。“寡人礼遇贤才,唯有如此才能代表寡人的真心。”
他又抓起了荆轲一头云发,不禁赞叹这发丝如缎,细柔浓密,比姑娘家的发丝还要美,他抓了几次都滑手,于是改抓半束盘起,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玉簪替荆轲簪上,顺了顺落下的发丝,站到荆轲面前,只觉秀发映着丽容俏颜,长睫眨动时似有火星跃进他的心里,没来由的教他胸口有点发热。
“大王,奴婢上膳。”
嬴政倏地回过神,他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先用膳吧。”
咳……他方才打量得似乎有点过火,不知道荆轲介不介意。
荆轲是介意,但她介意的是他竟替她梳洗!他谁呀?嬴政耶!收买她也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吧,更重要的是她怎会莫名其妙睡死了?!她分明是要等他回殿,怎么一阖眼就睡死了过去,她这丢人现眼的刺客,早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愤愤地跟着嬴政来到外殿,用着太官准备的珍馐,可惜的是她实在食不知味,不断暗斥自己疏于防备。
“不合你的胃口?”嬴政见她不怎么吃,关心的问。
荆轲顿了下。“不是,这膳食极好。”
“那就多吃点。”嬴政勤快地替她布菜。
怔怔地看着他,她这才想起方才替她梳洗的水是温的,就连这膳食都是热的……难道他是在等她起来后一道用膳?想到这里,她突然一整个没劲。
面对燕太子丹那种货色,她心里早就生出百儿八十种的凌迟手段,照道理说,原本也适用在嬴政身上,可他的款待大出意料之外,这样是要她怎么下手?
用过膳后,荆轲一抬起头,就见嬴政那双充满威仪的眼眸正噙着笑,带着期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她顿时感到五味杂陈。
但是身为刺客,她岂能如此轻易被收买,她必须用双眼证实他的虚实,所以她当真开始替他讲课了。
“……可如此说来,这墨家所说的爱岂不是像是行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