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哼了声,摆了摆手,要他回去。贾环依依不舍,频频回头,还是贾宝玉让林黛玉去把门关上,这才教他终于肯回去。
“他带着一身伤回去,赵姨娘这下子肯定恨死了我。”贾宝玉闷声骂道。“使的全都是一箭好几雕的一流计谋,真教人生厌。”
“宝二爷也不遑多让,你考取了功名,一方面是外祖母就会对兰儿和贾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是肯再往上考,他们自然就能并进,不至于满腹才华被扼杀在了无生趣的大宅里。”林黛玉倒了杯茶往床畔一坐,以匙一口口地喂着他。“另一方面,外祖母也会爱屋及乌,待我好些,也是一箭好几雕的做法,不愧是你贾府一贯的作风。”
“听起来不像夸奖。”
“当然,我又没夸你。”瞧他不肯再喝了,她干脆把剩下的茶水喝完。“瞧你对贾环还不差,遭他栽赃也没动怒,但就是有些小心眼,不过是拿条手绢都不成。”
“手绢是可以随便给人的吗?要是教那些人瞧见,能编派的罪名可多了。”他是好心提点,省得小错不改他日酿灾。
“嘿,可那忠顺王府的人不是说你拿了汗巾跟个演旦角的戏子交换?”林黛玉笑得冷冰冰的。“你这不是跟人互定终身了?”
汗巾,要知道,男人的汗巾也指腰带,两个男人互换腰带,嘿嘿,你脱我也脱,我换你的,你换我的,腰带一脱,衣服就松了,接着要做什么,还需要明说吗,宝二爷?
“你在胡扯什么?”他激动地撑起身子,却又吃痛地埋回床间。
“干么那么激动,我有说什么吗?现在贵族时兴养个旦角戏子,不过是风花雪月贪鲜而已,我又不会不允,况且咱们还没成亲,而照你这病情看来,今年也甭想成亲,恐怕也无暇去玩乐,但忍忍就过了,你也就别太难过了。”她面上笑着,用字可尖酸了。
贾宝玉歇了口气,额上爬满了碎汗,咬牙道:“我没有兴趣养旦角戏子,更不会风花雪月,我跟琪官换汗巾只是受北静王爷所托。”
“嗯,玩了就玩了,你坦白点,我还觉得你有担当,要是再狡辩……”
不待她说完,贾宝玉忍着痛一把拽住她的手。“我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我只要你一个,还去招惹其它人做什么?”
林黛玉眨眨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他玉面苍白,额上青筋怒腾,向来不点而朱的唇半点血色皆无,拽着她的手还微微颤着。
好像没说谎,好像。
“干么说得好像对我一往情深来着?其实你就算——”
“林黛玉,你到底是瞎了还是聋了,你看不见我待你的好,听不见我对你的讨好,要不是真心待你,我管你和别人走得那么近,我管你是不是会死在深院大宅里!你感觉不到我的情爱,但至少不能否认我,甚至还要把我推给其它人!”
轰隆隆、轰隆隆……他的怒咆伴随着春雷,伴随着窗外猩红的闪电,狠狠地打在她的心版上,像是瞬间炸开她向来坚硬如石的心,隐隐的痛隐隐的麻,然后慢慢地泛开她未曾品尝过的甘甜,教她晕陶陶的。
但是,晕陶陶归晕陶陶,面对他的高亢激昂,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他。
道歉吗,说下次不会了吗?这不能怪她呀,之前是他说娶妻是计划,他又没说过喜欢她,她怎么会知道……
就在她还在思考的当头,他已经无力地趴在床被间,可以想见刚才一阵嘶吼,肯定教他痛得不轻。
“说话就说话,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犯疼了是想招谁心疼?”真是个呆子,亏他在宅斗时精得成妖。
“谁会心疼?”他从床被间哼了声。
林黛玉挠了挠脸,本来要说二舅母和外祖母,但她这般聪明,自然知道这并非正确答案,所以干脆转移了话题。“所以说,你和那个戏子换了汗巾是北静王爷所托,但他为何要托你做这些?”
贾宝玉闷不吭声,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
林黛玉想了想,从怀里取出早就已经备妥雪雁亲绣的锦囊,塞到他手里。“喏,恭喜你考取了科试,这是答应给你的锦囊。”瞧瞧,这锦囊绣的可是竹节高升,上头的红络子还是晴雯打的呢。
贾宝玉掐了两下,瞟了眼。“帮我戴上。”
“……你又没穿裤子,戴在哪?”
“脖子!”
林黛玉瞪着他。“说就说,这么大声是怎样?”不要以为她没脾气,她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千万别逼她。
“没长眼的。”贾宝玉啐了声。
林黛玉火大地往他脖子一套。“我没长眼还能套这么准?这锦囊通常都是系在腰带上的好不好。”
贾宝玉将锦囊收进衣襟里。“因为我要把你收在这里,懂了没,蠢蛋。”
林黛玉呆住。好恶心,真的!原来就是这嘴上功夫,才能让他的人生顺畅无比,可惜这种话她不爱听,而且最重要的是……锦囊不是她做的,她根本半点绣工都没有,但现在该跟他坦白吗?
细观他把锦囊收得那般妥当,她想,改天再说好了。
“好啦,总可以把来龙去脉跟我说说了吧。”
收到锦囊教贾宝玉的心情好了些,才低声地说起原由。
话说琪官本是宫中伶人,深得北静王爷水溶喜爱,把自个儿的腰带赏给了琪官,可后来皇上却把琪官赏给了忠顺王爷,所以水溶想把自个儿的腰带取回。
“那叫北静王爷走一趟忠顺王府不就得了?”
贾宝玉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题是北静王爷和忠顺王爷不对盘,这两人常在朝堂上互杠,正因为如此,北静王爷才会托我。”
“所以你跟北静王爷极好?”她忍不住想,一个会送男人腰带的王爷很有那癖好之嫌,又跟他这般交好,说不准是看上了他这朵花。
“北静王和贾府向来有往来,我识得王爷十年有余,与他像是兄弟般,他托了我这件事,我自然是给他办妥,况且与他打好了关系,往后仕途就少走点冤枉路。”
“所以你是真的要再往上考喽?”原来他是真的有替自己盘算的。
“我要给你挣个诰命。”
“为你自己,不为他人。”还真是为了她,真是……心头莫名发酸着,可她明明就挺开心的呀。
“我不为自己,为你,也为你曾说过的。”
“我说过什么?”
“咱们在扬州时,不是有个孩子偷了米,你还狠狠地酸了我一顿。”
“记仇呀,宝二爷。”
“哪是记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我想做我能做的,当个官能帮得更多。”
瞪着他,她怀疑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对自己灌迷汤,可她谁呀,几句话就要她晕得不知道东南西北吗?“为民谋福是个宏愿,但你千万别入了官场就转了性。”他要是成了陈世美,她就吃了他!
“有你在,我转得了吗我。”
“最好是。”说得像是全凭她吩咐,最好是有这么乖。“倒是你,今儿个明明是你的大日子,却差点被打残……”想到他得要养伤数月,不爽和怒气慢慢地从心间冒了起来。
“罢了,今天栽跟斗是因为贾环,但婚事办不成,至少一段时日也不会再生事,我就收心读书,明年秋闱非要中举不可。”
既然他都打算好了,她还能如何?“歇会吧,待会要是熬好了药,我再唤醒你。”瞧他气色颓败,一则累一则真是伤入骨子里了,不歇会只会更损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