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吧。”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她像是被操控的木偶,将手中的线放开,就见她的纸鸢随着山风飞得又高又远……飞得再高又有什么用,没有人抓着另一头的线,终究要坠毁。
她不禁掀唇微笑自嘲。说来,她这人心思倒也是挺反复的,祈求着他放手,却又渴望着他抓紧,真是无药可救。
“爷,岔道上来的人似乎是皇室贵族。”拾藏上前一步道。
周奉言侧眼望去,就见左手边的岔道上出现了黄色流苏的马车,他微眯起眼,不假思索地道:“是三皇子。”
于丫儿闻言,浑身不自觉地紧绷着。
那个夜晚,仿佛是所有厄运凝成的恶夜,充满绝望和恐惧,光是听闻那人将出现,就教她不自觉地颤抖着,恐慌骇惧。
“那么,爷是打算——”拾藏余光瞥见于丫儿浑身轻颤着,疑惑的望去,竟见她脸色白如纸。
“丫儿,你怎么了?”周奉言同时察觉,轻抚上她的颊,惊觉一阵冰凉。
于丫儿退上一步,就连出口的嗓音都微微发颤。“我……我不太舒服,我想回府。”
周奉言当机立断地道:“双叶、舞叶还有戚行,你们先陪着丫儿下山,在奉茶亭等我,我跟三皇子打声招呼,随后赶到。”说着,他褪去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替她系好系绳,低声道:“丫儿,等我一会,我马上到。”
“嗯。”她轻点着头,避开他亲近的气息。
周奉言将她的排斥看在眼里,退上一步,要他们带着她往右手边的岔道下山,随即便朝左岔道前去。
“丫儿,咱们先走吧。”在巴律的潜移默化之下,舞叶待她的态度压根不像是伺候未来的夫人,反倒比较像是妹妹。
“好。”不用舞叶带路,于丫儿简直像是身后有毒蛇猛兽追逐般,三步并两步走,教舞叶不禁看了双叶一眼,双叶也不解地耸了耸肩,快步跟上。
眼见奉茶亭已在十几步外,舞叶眯眼望去。“奉茶亭里似乎有人。”
“这时节永春岭上到处都是人,奉茶亭的里里外外有人也算是正常。”戚行一看去突地眯起眼。“怪了,守在亭外的是大内禁卫。”
今儿个怎么一些皇族全都来了?大伙倒是挺会挑时辰的,平常一个个王不见王,这会全都挤在一块,难怪会分散上隘口。
“咱们在外头等爷,应该是不碍事。”双叶轻声说着。
“是不碍事,就麻烦。”戚行叹了口气,直觉得是麻烦事。其实不管是哪个皇子,都是麻烦,一个个只想攀关系,趁着机会进府见爷一面,要是爷待会来了避不开,更是麻烦。
“那要怎么办?”舞叶问。
“你们两个先带丫儿下山,我踅回去跟爷说一声,要他绕另一条路下山。”身为周府总管,这点小忧小劳自该他来分担。况且这天色如泼墨,恐怕是快下雨了,让她们先下山,也省得淋上雨。
“也好。”舞叶点了点头,觑了于丫儿一眼。
虽说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些了,但总觉得她像是恐惧着什么,为免节外生枝,能避的还是避开,赶紧回府较妥当。
就在戚行走后,双叶和舞叶便依戚行吩附,打算先带于丫儿到山下,然而在经过奉茶亭时,亭里的人突地踏出亭外——
“眼前的姑娘可是周家牙行的人?”男人注视着双叶两人悬在腰间代表周家牙行的玉穗串。
男人清朗嗓音响起的瞬间,于丫儿感觉脑际有道刺亮的电光闪过,楞楞的转头望去时,瞧见了男人如冠玉般的俊白面容,顿时喉头像是被什么掐住,不能呼吸。
“奴婢确实是周家的丫鬟,阁下——”
舞叶话未竟,人已经被双叶拉手制止,舞叶不解地看她一眼,就见她向前福了福身。
“奴婢见过三殿下,舍妹不知三殿下身分,还请三殿下恕罪。”
三殿下?舞叶微扬起眉。他是三皇子?那上山的是谁?皇家马车皆有装饰,得以让人认出车内之人,爷如此肯定,自然无误,但双叶却笃定这人是三皇子……
正忖着,余光瞥见于丫儿不在身后,赶忙抬眼寻人,竟见她沿着山崖边往回跑,速度之快,仿佛后头有什么追逐着她。
“丫儿,你去哪!”她被于丫儿古怪的行径吓着,不禁脱口喊道。
不远处爆开了震耳欲聋的雷鸣,连整片大地都为之撼动,也让于丫儿脚步踉跄了下。
舞叶被这一幕吓出一身冷汗,正举步要追时,周奉言的身影从岔道上出现了,他见于丫儿身形晃动着,人还在崖边上跑,立刻朝她直奔而去。
“丫儿!”他喊着,猩红的闪电如火树般霸占一边天际,心里有股躁动的不安在嘶喊着。
明明她就在眼前,但是他竟有种快要失去她的恐惧。
就在这时,震天价响的碎雷仿佛绕山而行,从西侧到东侧,大地隐隐震动,他正开口要于丫儿停下脚步时,她却失去了平衡,踏空的脚步让瘦弱的身形往崖底落下——
“不!”周奉言怒吼,黑眸赤红,只是再如何急驰的脚步也快不过她坠落的速度,他根本连她的袖角都摸不着。
于丫儿惊慌得连尖叫声都没发出,脑袋一片空白。
没来由的,她笑了。
原来,她对那人的恐惧竟是如此的深,深到连死亡都不怕,她甚至渴望解脱,逃离这一切。
也好,重来的人生没有她想象的美好,如果重来的人生结果还是要遇到那个可怕的男人,她宁可不要!
刺耳的呼啸声中,她听见有人惊声喊着,“爷!”
那是……拾哥的声音!
她猛地张眼,惊见上方有东西坠落,天青色绣竹锦袍被风刮得急速摆动……天青色?穿着天青色锦袍的不是爷吗?!
为什么?为什么!
不想活的是她,怎么他……
不要啊,老天!他不行死、他不行死啊!
风刮得她的眼好痛,她却不敢闭上眼,张大眼只想确认那到底是不是爷,她自私地期盼是任何人,就是不能是爷!
可是那下坠之人握住了她的手,在坠落之间环抱住她,将她纳入他汗湿的怀抱里。
“如果救不了你,我就跟你一起走。”周奉言宣告道。
明明已经躲进他的怀里,为什么她还是觉得风刮得眼好痛?她的眼痛到不住落泪,沙哑的嗓音发出无助的哀鸣。
不要,她要他活!
在这一刻,她才明白,上一世的恨来自她的爱,尽管恨尽管冷漠以对,却无法掩去她始终深爱他的事实。
她依旧爱他,哪怕被他伤过,无情背弃,她还是爱着他,希望他过得好。
他这般愿意生死相随,让她怀疑是不是错过什么,误解了什么?
谁再给她一次机会?
回应她的,是狂风的呼啸和无法停止的下坠,直到她失去意识。
湿冷和东西打在脸上的痛感让于丫儿猛地张开眼,仰头看着折断好几枝枝干的大树,神色恍惚了下,才发觉正下着豆大的雨,打在脸上教人发痛。
“下雨了……”她哑声喃道,神色还有些呆滞,突地像是想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排山倒海而来的痛逼得她龇牙咧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的身体像被拆卸过一样,坐起身便不敢再动,双手撑在满是落叶和泥泞的地面,环顾四周寻找着周奉言,却见他就侧躺在她的身边。
“爷、爷!”她喊着,直瞪着他背上划开的伤口,血被雨水不断地冲刷带走,染红他的锦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