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地,一抹影子跃上了画轴,周奉言柔和却不见笑意的眸微亮着,随即轻按住画轴,“可以放开了。”
“就这样?”殷远愕道。
“就这样。”他收起了画轴,从怀里再取出另一支,走到床边,抖开画轴,瞬间似乎有什么掉落在殷念玄身上,那速度快得教殷远难以捕捉,急步走到床边,伸手一探,觉得殷念玄的呼息似乎平稳了些,不禁愕然抬眼。
“真的可以撑上十年?”
“可以,但也只有十年。”周奉言徐徐地收起画轴。“这桩买卖说的是缘分,买主和卖主要是没点缘分买卖是做不成的,这孩子可以再添十年寿,说来是他的造化。”
有人动了心思改变既定命运,必定牵一发动全身,而最终旁人会落得什么结果,他一点也不在乎。
殷远沉默半晌,低声道:“岁赐,送客。”
“是。”站在门边的少年扬起讨喜俊秀的面容,朝周奉言望去。
周奉言笑了笑,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回头提点着。“殷远,往兜罗城去,太行山不是久留之地。”
殷远回头,冷鸷眉目显露超乎年龄的沉着。“多谢提点。”
“顺口罢了。”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外,门外护卫拾藏正候着。
一路被送到山寨外头,周奉言正要坐上马车,抬眼瞥见有鹰在上方盘旋,他随即以指就口,吹出哨音,盘旋的鹰儿随即朝他俯冲而下。
他伸出手,让鹰儿可以站在他的手腕上,再动手解着鹰脚上的字条,摊开,他一目十行,面色益发凝重。
“爷?”拾藏将鹰儿接过手,等候下文。
这鹰名唤疾风,养在巴乌城的周府,若非十万火急,戚行是不会让疾风传信的。
“拾藏,从这儿到东江村……不,到沛县要多久?”太行山位在巴乌城东方六百里处,而沛县则在巴乌城南方,渡翻江行车约莫半日,然从太行山到沛县,山径难行,路多分歧,难以估算。
“舍车就马,日夜加行,三日。”拾藏毫不思索地道。
“就这么着。”将字条和画轴塞入怀里,他回头笑望着岁赐。“小兄弟,这马车要是用得着,就送给殷当家了。”
岁赐还来不及应答,他已经和拾藏翻上原本驾车的两匹马,由拾藏带路,直朝前方山径而去。
向晚时分,一辆马车徐徐地停在沛县县令匡正的宅邸后门。马车一停,后门随即推开,一名婆子走了出来,像是等候多时。
一位小姑娘从马车走下,一双水润眸子直睇着宅院后门。
“于姑娘?”婆子笑得和气生财朝她走来。
“嬷嬷不需多礼,我的闺名是丫儿。”于丫儿不咸不淡地朝她欠身。
张嬷嬷上下打量着她,虽说衣裳旧了些,发也只扎成辫,但面貌极为清秀妍丽,才十四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可以想见再过个两三年,必定出落得更加天香国色。
“嬷嬷?”许是被打量得太古怪,教她升起了防心。
“丫儿姑娘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难怪大人那日一见后念念不忘,非要于家把人给交了出来。
“嬷嬷谬赞了。”于丫儿垂敛浓纤长睫,低声说:“丫儿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请嬷嬷提点。”
唷,是个懂礼数的。张嬷嬷满意地笑眯了眼。“说什么提点呢,日后还得要丫儿姑娘多多提拔。”
于丫儿闻言,眉心一颤。“我……”
“进来再说吧,虽说大人的规矩不多,但好歹是官家门第,有些规矩还是要的,只要你不犯规矩,懂点手腕,在这儿你肯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张嬷嬷一字一句说得慢,等到她说完了,于丫儿也踏进门内,察觉不对劲想回头,门却已经被关上。
“都已经进门了,还想上哪呀,丫儿姑娘?”张嬷嬷笑吟吟地问着。
“嬷嬷,我是来当丫鬟的!”于丫儿忙道。
“是啊。”
“可……”
“后院里的丫鬟谁不想得大人青睐,一朝飞上枝头?”张嬷嬷笑得暧昧,瞧她的脸色从震惊到平静变化极快,不禁有些疑猜。
东江村因翻江冲出了大片肥沃土地,成了大燕数一数二的粮库之地,而于家在东江村有十几亩田租给农户栽种,每年所收的田租就够于当家到处风流快活。
虽说于家谈不上富户,但也没道理让当家的妹子到他人府上为奴为仆,这点于丫儿该是清楚的,所以当于丫儿确认自己处境会震惊是理所当然,她早准备费上一点时间说个明白通透,好让于丫儿安心待下,没想到于丫儿竟是让她备好的说词无可用之处了。
想想也对,谁不想飞上枝头?她早晚是得出阁的,放眼沛县,还有谁比得上大人的身分尊贵?
“走吧,大人已经替你备好了房,你先去沐浴,我会将你打扮得能将大人迷了魂,好站稳你在后院的地位。”
于丫儿没吭声,水润的眸子平平淡淡,让人读不出思绪。
张嬷嬷也不怎么在意,心想她是个明白人,该知道怎么做才是。
进了房,差了丫鬟替于丫儿备了热水,本想要趁她沐浴时对她传授一些手段的,岂料—
“嬷嬷,我不习惯沐浴时身旁有人。”
张嬷嬷眉一扬,见她看似柔弱,一双水润的眸却带着倔气和坚持,只好退一步道:“那好吧,我就在外头候着,有什么事唤一声便是。”
“多谢嬷嬷。”
待张嬷嬷离开房间,于丫儿回头看着那桶热水,目光缓缓地移向一旁的圆桌,徐徐走去。
大哥说,家里负债累累,将她卖给了匡大人为奴,初听到时,她半信半疑,但即便心底存疑,她也拂逆不了大哥。
如今,一切如她想像,她的心底却没有太大的伤悲,要说意外,倒也不会太意外,只是觉得遗憾。
他们是兄妹,难道他会不知道将她卖到这里,她会落得什么下场吗?
女子贞节如此重要,岂容他人糟蹋。
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马车一停在宅邸大门前,匡正急急忙忙地下了马车,迫不及待想要瞧瞧那教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然,才刚走了两步,后头急驰而来的马蹄声教他不禁回头望去。
“匡大人?”一马当先的周奉言拉紧了缰绳,居高临下地问着。
“正是,阁下是?”匡正微皱起眉,打量着风尘仆仆,显得有些狼狈的来者。
周奉言下了马,淡噙笑意地朝他作揖。“在下是宫中神官周奉言。”
“……周神官?”匡正直睇着他,再看向在他身后下马的另一名男子。
传闻中,周神官可以观今探古,卜算观象,深得皇上喜爱,别说离开巴乌城,就连离开皇宫的日子都不多,怎会跑到沛县?
周奉言仿佛知道他内心怀疑,轻提起挂在腰间的金绶环。“皇上御赐。”
匡正眯眼瞧了下,立刻摆上笑意。“下官不知周神官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匡大人言重了。”他脸上笑意不变,然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是紧握成拳。
“周神官里头请,下官立刻差人备茶。”匡正带头将人迎进主屋大厅。
“匡大人不用客气,我今日前来,不过是想要跟匡大人讨个人罢了。”一进主屋大厅,周奉言毫不拖泥带水地道。
“讨个人?”
“于丫儿。”周奉言道出。
“……于丫儿?”不就是他那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她是我的未婚妻,可听说于一在赌坊输了不少,所以把丫儿给卖到了大人这儿……不知道这消息正不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