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但那对孪生姊妹学得极好。小师妹还跟我提了,想让她们姊妹俩也入师门学艺,一块儿精进,不过这事最终没能办成,我小师妹一家……不,是西北鹰族,整一族的人全给灭了。”略顿。眼角细纹弯弯,仿佛云淡风轻——
“鹰族灭绝之事,咱料俨帅定然较我清楚,但没能料及的是,原来这股香魂犹在。我还以为当年的那个她将香魂用在仇人身上,又杀了那人……”
“舒夫人说话何必拐弯抹角?你口中所提的她,不近在眼前?”聂行俨声泛冷意。“当年鹰族遭灭族大祸,族中斗士俱战死,鹰主朗尔丹一家仅余三公主这一点血脉。之后丽扬三公主自炼香魂丹,使香魂行刺达赤王乌克鄯于陀离大营中,夏舒阳便是丽扬,这一点错不了,当时我与她在陀离王帐中遇上,是我救她逃出,她遭香魂反噬,最终竟将那玩意儿使在我身上,根本是恩将仇报。”
夏札娜忽地举袖掩嘴,好似费劲隐笑,清清喉咙才道——
“俨帅,香魂若要化成对方的身香,那得‘渡’,而这个‘渡’字可大有学问,必然是要相濡以沬、肌肤相亲,要缠绵深入,宛若至死方休,简言之,就是你化作她,她成了你,你俩合成一个,那才可以。呵……你确定咱们家大阳是恩将仇报,而非以身相许?”
他知面上已染红,耳根殷烫,但神态仍端得如沉水无波。
他嗓声更冷更静。“如此说来,夏舒阳即为丽扬三公主,舒夫人是认的?”
“你都强认下来,执着不放,我只好认了呀,但大阳自个儿认不认,可不归我管,我也没本事管。”
“夫人此话何意?”
她沉吟了会儿,再扬眉,神色端肃许多,叙事口吻依然淡淡——
“当年鹰族遭祸,我着急打探小师妹一家下落,原都绝望了,却在某日,苍鹰将大阳给送了来。那头巨鹰是在西北鹰族的苍峰神山上才能见着的猛禽,是大阳小时候拾回来养的,说是掉出鹰巢的雏鸟,本已奄奄一息,之后竟也被养得雄壮威武……身长及人腰高,翼展长度比一个七尺男儿横躺着还长,那苍鹰一向只听大阳召唤,颇具灵性,曾随大阳飞来天养牧场几回,当时为防苍鹰叼走牧场里的大畜小畜,可累坏咱们家养的那七、八条牧犬呢。”忆起往昔趣事,嘴角不禁噙笑。
聂行俨凝思沉眉。
……奄奄一息?掉出巢的雏儿?
莫不是他年少时随父帅拜访鹰族,与她一块儿从苍峰上带走的那头雏鹰?
他心中兀自琢磨,听夏札娜敛了笑意又道——
“苍鹰将大阳带到牧场时,她根本毫无知觉,整个昏迷不醒,然后是一脸残妆,半身赤裸,后来仔细瞧过,见腿间痕迹明显,才知连身子也给出去……当时以为她那手三脚猫功夫的香魂术是使在仇人身上,为了手刃仇人,命不要,身子也不要,却不知香魂种在别处了,且还种得挺甘心情愿。”叹气。“瞧,这些年真是白替咱们家大阳心疼了不是?”
聂行俨这会儿脸色不是红,而是黑到底。
抿唇调息,他不理对方调侃语气,冷言问——
“她不认自己是鹰族三公主,又是为何?”
夏札娜替榻上安眠的人儿掖了掖被子,道:“她没不承认,至少不是故意不认,是内心仍迷惘,陷在迷障中进退失据。”
他蹙眉。“说清楚。”
“大阳昏迷整整大半年才醒转,刚醒来时完全认不得人,两眼还半盲,瞧不清楚东西。她并非失忆,而是不肯记住、不愿去想,目力也非真正受损,主要是心神耗损过头了才致如此,但那使得乱七八糟的香魂既然渡去,又仔细将养,她醒来后一个月不到,眼睛慢慢也就复明。”一顿,语调徐静——
“大阳底子本来就好,身体状况恢复得甚快,但脑子里的东西是在天养牧场里又待了一年多后,才一点一滴拾回来的。记起了,也顺道掩藏,不去揭那道口子,她就是在五戟岭下这片草原简单过活的夏舒阳,不是什么三公主,更不是什么苍鹰之魂护佑而生的鹰主。”
聂行俨心一凛,眉眼更凌厉。“她背上的展翼红印之所以不见,与此有关?”
夏札娜嘴角微勾,点点头。“也许吧。俗话说相由心生,而既已从本心当中抛却,那皮相随之改变也是自然。”
……小哥哥,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啊……
我想,苍鹰大神没选中谁的……
什么神选护佑,都没有的……
……姊姊们不理我,也忘了我,只因我背上生了像鹰翅的胎印,大伙儿全走了,却不肯捎上我……
当年地底洞的雪峰上,她最后说的那些话,是她的真心本音。
所以仅是个胎记罢了,那不再代表什么,更无任何寓意。
她从当中醒悟,苍鹰大神从没眷顾谁,又或者在这寰宇全界中,根本无神。
“但,最终是那头大鹰救走她。当时那般势态,要想将她这个混帐逮上来,也只有大鹰能办成。”他推敲着,沉吟般低语。
“俨帅说什么?”没听清楚,只觉得像骂人了。
他看向霸占了他的榻、他的枕子与被子的混帐姑娘,瞳底幽光轻掠。“舒夫人想错了。有些东西深植神魂、连成血肉,要想从本心抛却,不能够。”
即便信仰动摇,意志土崩瓦解,天赋这玩意儿确实是上天神授,那是与生俱来的本心,或者能掩藏,但绝无法除却剥离。
毕竟,苍峰神地的大鹰只听鹰主召唤。
只听她本心的召唤。
第6章(2)
往雪峰底下躺坠时,让她也尝了次潇洒如风轻飘飘的滋味。
满头长发往上张扬飞舞,覆着脸与身,仿佛生出墨羽,化成大鹰。
忽而想笑。
若变成大鹰,此时此刻肯定也是一头折了翅的,岂能像她的那头猛禽,千山万水又万水千山,遨游过层层叠叠的丰饶与寒芜。
“丽扬——混帐!混帐啊——”
那震怒的叫唤和骂声冲破云雾与山岚,直直追下断壁深崖。
她天灵仿佛开破,寸心涌入滂沛的情,这情包含无数,感激的、倾醉的、细细初开的、淡淡怅惘的,以及好多好多的喜欢……
小哥哥啊……
倘有来世,我再把自个儿结定给你,好好的,许给你……
我要嫁你,当你媳妇儿,为你生儿育女,天天让你开心快活,好不?
身躯在坠进深水之前,已先感受到蚀肉侵骨的寒气,冷意肆无忌惮钻进肤孔中,强风一阵狂过一阵,打得浑身作痛。
背部终于触水,激得水荡波扬,还不及感领那份切肤般的剧疼,身子突然高悬而起,她双手紧贴身侧,好一会儿才觉被束缚得不能动弹。
已准备入梦的眸子下意识张开。
目力未复原,张开眸,只觉眼珠也浸在冷雾与山岚中,冰凉不已。
但她模糊能辨出微光和影子了,在那片蒙胧当中,一双展翅的大翼起伏鼓动,她在大翼的阴影底下,猛禽的利爪紧紧擒拿她,爪子所下的力道没紧到弄痛她,却也令她牢牢抵着它肉球突起的趾底。
大鹰来了。
鹰能抓起较自身沉上五、六倍的猎物高飞。
这头大鹰双爪一扣,随便都能逮起一头牛马大畜,她这等重量和如此身板,在鹰爪之下真真算不上什么。
只是……她怎么来了?
是她唤他来的吗?怎会?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