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拱门,丁鸣稍稍上前来,低声的说:“方大娘的侄女实在太不懂规矩了。”“确实。”
“方大娘虽是乡下来的,但应对进退都十分合宜,说话做事也都中规中矩,怎么她侄女是这副德行?”丁鸣不解地说。
臧语农神情淡然,“她的确是粗手粗脚、没半点规矩,但你不觉得她十分有趣吗?”
“有趣?”丁鸣眉头一皱,“我只觉得她对少爷真是太没礼貌了。”
丁鸣今年十八,自十三岁起伴在臧语农身边,贴身服侍,对臧语农十分崇拜及尊敬,自然不许有人对主子不敬。
“丁鸣,”臧语农睇着他,“规矩的女人太无趣了。”
“嗄?我不明白。”
臧语农高深一笑,“你还年轻,以后会懂的。”
这日忙完了藏书阁的活儿,方朝露没有立刻离开。她刚才整理书架时发现了几本理筋整骨的书,约略翻了几页,觉得十分受用,心想做完该做的活儿,就拿来研读一番。
于是,她取下那几本书,席地而坐,专注又认真的研究起来。
从前当教练时,她也得懂得如何快速且简易的急救及包扎,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常看此类书籍。而她老爸更厉害,还能帮学员脱臼的部分归位。
看着看着,不知怎地眼皮越来越沉,又呵欠连连,反正时间还早,她心想打个盹应该不碍事。
于是乎,她往地上一躺,闭上眼睛……
通往藏书阁的长廊上,穿着一身藏青色暗绣云海长袍的臧语农正轻步走着。县令大人的父亲即将过八十大寿,他派人打听,得知县令的父亲一直在寻找一册名为《北卑见闻录》的古籍,而他记得府中的藏书阁便有这书。
众人皆知县令对父亲十分孝敬,其父欢喜,他便欢喜,收到梦寐以求的古籍为寿礼,其父必定心情大好,而他讨了县令父亲的欢心,必也能讨得县令大人的欢心。
行商求财,自然得人情练达,八面玲珑,臧语农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为商之道自然清楚通透。
第2章(2)
来到藏书阁前,他发现那两扇对开的雕花木门是敞开的,本以为应是有人正在打扫,可里头却无声无息。
他步进阁中,隐隐听见微微的呼噜声,像是有人在打鼾。
谁在这儿偷懒?他将脚步放轻,沿着一排排的书架巡视,走了不久,他就发现有人躺在两排书架之间,四仰八叉的睡着。
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待看清那人容貌,唇角旋即微微扬起,漾着一抹温煦的笑。
他道是谁,原来在这儿偷懒的是她—方朝露。
瞧她呈大字型的睡法,多豪迈啊!她睡得又沉又香,时不时还发出沉鼾,不知为何,每回见着她,他就觉得胸口有一股温热感,嘴角也总会莫名失守。
他靠近她身边,蹲了下来,先是看到落在她身边的几册书籍,然后才注视起她沉睡的脸庞。
她长得不是特别美,但看起来挺舒心,她有着纤长的睫毛,圆圆的眼睛,鼻子不算挺,但也不塌,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就算不施脂粉也悦目。
此时,她的唇片微微的掀合了一下,从嘴里逸出不知所谓的呢喃。
不知怎地,当她唇瓣歙动的时候,臧语农的胸口悸动了一下,他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胸口。
已是近三十的男人了,当然明白这份悸动不寻常,但他不明白的是,她怎么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惊觉到自己竟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庞……臧语农,你在做什么?他心里有个声音这么吼着。
而她仿佛听见了他心里的吼声,倏地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他心头一惊,她也是,双方像是看见了什么吃人怪兽般瞪大眼,好半晌才拉回心神。
“大少爷!”方朝露整个人跳起来,下意识的擦擦嘴角。
完了,完了,她在藏书阁偷懒睡觉,还流口水。丢脸,丢脸,真是太丢脸了!
慢着,他刚才在做什么?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手非常非常非常的靠近自己的脸,而且神情还带着一份心慌及心虚……
刚才他该不是想趁着她睡死之际偷摸她吧?难不成他对她这个粗使丫鬟有什么非分之想?
臧语农站起身子,掸了掸袍子,一如往常的淡漠冷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里偷懒?”
方朝露低下头,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大少爷请原谅我。”她在上工的时候睡觉是事实,只能低头赔罪兼讨饶。
“敢情偷懒还有故意及无心之分?”他眉一挑,觑着她脸上那有趣的表情。
“我……”她再一次诚恳道歉,“真的很对不住,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抓到她的小辫子,臧语农存心捉弄她。
“不,没下次了。”她两道秀眉紧蹙,暗自腹诽着她都低头认错了,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她。
方大娘总说他是个宽厚的主子,而在他要杨叔帮她留吃的之后,她也是这么想的,哪知道……
“依臧府的规矩,偷懒是要记点扣月例的。”他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她扬起脸,有点不开心。
“你不服?”
“服……”她拉长了尾音,却是一脸不服气的表情。
“你可以走了。”他以眼角余光瞥了她一记,“记得自己去领罚。”
方朝露欠身领命,转过身,心里嘀咕着:扣就扣,你高兴就好。
就在此时,她想到地上的几册书籍还没拾起,头一低,发现自己踏出去的脚就要踩上书籍,于是急忙收脚,身子却失去重心,整个人撞上书架。书架晃了一下,没倒,可书架最上方的一个木匣子却掉了下来。
她本能的举起双手护在脸上,做出防御的动作,心里已做好肯定会被木匣子砸中的准备。
说时迟,那时快,臧语农一个箭步上前,双臂一展将她抱进怀中,下一刻,木匣子砸在他背上,疼得他眉心紧皱,闷哼一记。
方朝露的脸埋在他胸口,不止听见他因疼痛而发出的闷哼,也听见他的心跳。他的一双劲臂牢实的环住她,温暖又可靠,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一阵不知名的热直冲脑门。
他是臧家大少爷,身娇肉贵的他竟拿身子替她挡了那沉甸甸的木匣子?
她本能的抬起脸,疑惑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她有些感动,可能是因为从小习武,向来都是她保护别人,没想到她也有受人保护的一天。
“你真是……”臧语农声线低哑,听得出来有点痛苦。
他得说,真是疼死了,若今天站在底下的不是她,他顶多是伸手推一把,断不会拿自己当盾牌。
他不是个自私自利的恶人,但也不是个富有大爱的善人,一直以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在他的理解之中,就是遇事自保。
可当他发现她处在危险之中,他忘了自保,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保她。
这想法令他心头一颤,错愕又不可置信。
他是怎么了?她是方大娘的侄女,而方大娘又是他视如母亲般的奶娘,他确实是会看在方大娘的分上对她特别关照,可却不会因此不顾自己的安危,这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最怪的是,此刻知道她毫发无伤,他心里是愉悦而庆幸的。
他心头一惊,隐约意识到什么,随即将她拉离自己的怀抱。“下次小心些。”
“少爷,我……”
“把东西收一收,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偷懒。”说完便飞也似的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