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寻找话题,她却闷不吭声,不知想些什么,他看出她心情低落,体贴地不再打扰,默默陪她看海听浪。
这个女孩,好怪,当她这么静悄悄地坐着,眼神漠然,身上竟流露出一股宛如霜雪般的冷冽气质。
很冷,却也隐约有种难以形容的脆弱。
是他看错了吗?
他怔望她片刻,接着从背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稍微磨了磨炭笔,在本子上飞快地描绘。
他画着坐在对面的少女,而她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未察觉他的举动,随着夜色愈加深浓,他发现她开始打瞌睡。
他收起素描本,坐到她身边。
“要我送你回家吗?”
她摇头,嗓音近乎尖锐。
“我说了想看日出!”
她坚持不回家,他也只好很绅士地遵守诺言,陪她一起等待日出,时间一分一秒,安静地流逝。
终于,睡意彻底征服了她,她合掩疲倦的眼皮,螓首不知不觉地靠向他肩头。
他心跳加速,就着黯淡的火光,看她细致如画的眉眼,这样的五官,他手中的炭笔怕是传达不出其中十分之一的神韵。
海风吹来,几根纤细的发丝逃出棒球帽,搔弄他敏感的耳鬓。
他感觉到痒,心海霎时翻腾,血气方刚的欲望不由自主地在体内焚烧。
她怎能如此天真不设防呢?如果他是那种放肆坏男孩,怕是早就压抑不住,野蛮地蹂躏她千百遍了。
“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他喃喃低语,不欲惊醒她,轻巧地变换姿势,横臂将她揽进怀里,让她能舒服地偎着他温暖的胸膛。
这夜,两人在海边依偎一夜,隔天当他昏昏沉沉地由桃色梦境醒来,身旁的她,已然不知去向……
他记得那天。
深深地记得,十年来,那初次与她约会的回忆从不曾停止纠缠他,总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瞬间夺取他心魂。
他记得那次约会,甚至第二次、第三次,每回与她相见,对他而言都是不同的体验,她神秘、未知,对他若即若离,他感觉自己像在挖掘某种宝藏。
她从来不许他去学校接她,约会由她来定,时间地点都由她掌控。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像个玩具随她摆弄,而她也挑明了说,因为她在学校,还同时跟隔壁班的男同学交往,所以他并不是她唯一的男朋友。
不对,他连男朋友都谈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追求者而已,而她从来不曾对他表白心意,究竟喜不喜欢他?又或者只当他是能够带她出游的免费向导兼司机?
与她交往的那几个月,严格来说根本是他单方面的单恋,很窝囊的一场单恋,就连分手也分得莫名其妙。
某天,按捺不住相思的他对自己发了火,跳上机车,一路狂飙奔往她学校,连问了好几个同学,才弄明白她早在两个星期前就转学了。
他更生气了,隔天接到她电话时,忍不住严厉逼问为何这么重大的事情要瞒着不说?她听了,半天不吭声,末了,才冷冷丢下一句。
“我们以后别见面了。”
就这样,他被甩了,毫无尊严、彻彻底底地被甩了!
而他从此找不到她,直到三年前,两人才在台北街头偶然重逢……
纪翔收回阴郁的思绪。
他坐在阳台的休闲榻上,皱着眉,凝望天边的夕阳。
只剩下十天了。
十天之后,他们约定的日期到来,他会向她讨回积欠的“债务”,让她见识到他冷酷的一面。
等着瞧吧!
纪翔轻哼,站起身,眼角忽地瞥见后院鬼鬼祟祟地窜过一道人影,从他的方向瞧得很清楚,正是方才萦绕他心头的女人。
她在干嘛?
他前倾身子仔细看,只见她左右张望,似是在确认周遭是否有人,他不禁觉得奇怪,闪身躲进梁柱后,刚好避开她往上移的目光。
确定四下无人,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走向后院门口,打开那扇上锁的铁门。
“你迟到了!”她对门外的人喊道。
“不好意思,赵小姐。”低沉的男声传过来。
“今天点单多,厨房比较忙,所以外卖送得晚了一些。”
“算了,快把东西放下吧。”
“是。”
男人应道,跟着从外头搬进两个大大的冷冻保丽龙箱,放在石砾铺成的地面上,一面搬,一面叨念。
“小姐,虽然你每天都跟我们饭店订餐点,我们是很感激啦,不过用五星级饭店的餐点来供应给民宿客人,你们预算不会划不来吗?我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耶!”
“钱的方面不是问题,我只要求你们保守这个秘密。”
“是,赵小姐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对外泄漏的,可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难道你们民宿不方便自己准备餐点吗?”
“对,是不方便。”
“为什么?”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们这个问题吧!”她语气冷淡。
“客人买单付帐,你们只管送货就是了,问这么多干嘛?”
“说得也是啦。”
“面包呢?”
“喔,你等等。”说着,男子又从外头搬进一箱。
“这里头装的就是面包,刚出炉,还香喷喷的,要我帮你拿进厨房吗?”
“不用了,你放在这儿就好,我自己搬进去。”她飞快地回绝男子的好意。
“你快走吧!免得被人看见。”
“喔,好,再见。”
男子经她催促,只得呐呐地离开。
而她孤身一人,来回三趟,才把两箱外卖餐点及一箱现烤的面包搬进厨房。
纪翔悄然窥视她的举动,百思不解,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从五星级饭店购买外送餐点和面包?
她不是烹饪高手吗?据他所知,这间民宿之所以那么受欢迎,就是因为她的私房料理大受好评。
难道那些所谓的私房菜都不是她亲手做的?
不可能!他摇摇头,逐去这念头,之前他来这间民宿居住时,曾经好几次偷看她在厨房忙碌,他确信那些色香味俱全的料理都是出自她一双巧手无误。
但刚刚那一幕是怎么回事?送外卖的年轻人说她每天都下订单,可见她利用外卖代替自己做的私房菜已持续一阵子。
她究竟怎么了?莫非身体不舒服?
一念及此,纪翔再也按捺不住,匆匆下楼。
为什么她必须做这种事呢?
面对一盘盘精致的菜色,沈爱薇丝毫没有得意之情,只有羞愧之心,这里头没有一道菜是她做的,偏偏要假装是自己的拿手料理。
她疯了,真的疯了!如此恬不知耻地扮演另一个女人,对全世界说谎。
尤其是,对他说谎。
十年前,她骗了他,十年后,她依然在骗他。
她很清楚,他若是得知真相一定会恨透了她!原来曾与自己有过一段爱恋纠缠的女孩,用的竟是虚假的身分,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
他会对她咆哮,会严厉地指责她,会将她骂得抬不起头来,自尊支离破碎。
她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她都知道。
所以她才宁愿继续对他说谎……
沈爱薇幽幽叹息,将用不到的餐点重新打包好放进冰箱,只留下三道菜,足够两个人食用。
包括纪翔,今天只有两组住宿客人,其中一组是对情侣,说好了要到附近的夜市逛,不在民宿用晚餐,而丁伯伯结束一天的工作,也赶回家吃饭了。
也就是说,今夜民宿的餐桌上,将只有她和纪翔相对而坐。
她不得不感到紧张,回想起下午两人在客房床上湿身相贴,心韵更是不由自主地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