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多闻面无表情地将药喝完,把空碗递给她。“我说,她要是不肯留我,我就砸了天香楼。”
“有没有更高明一点的谎?”她今年十三,不是三岁好吗。
天香楼开门做生意,防人乱事,肯定雇了几名护院打手,是他说砸就砸的吗?他要是无伤在身,她还勉强相信,依现在的状况,就连她都能整死他,还砸什么?
“没有。”
潋滟啐了声,额外送他一记白眼。不说就算了,横竖也不是挺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能留下养伤,又能有一处栖身,也算是她唯一能报答他的方式了。
“我倦了。”
“嗯,睡吧。”大夫说药里添了安神和镇痛的药,可以让他睡着,少感觉一点痛楚。
“你可以离开了。”
这算是过河拆桥吗?“我留在这里是要照顾你,不用急着赶我。”
“我不用人照顾。”
“你最好有那么强,想当初我重伤时,在床上躺了个把月,都是香儿在旁照料我,你没个人照顾,吃喝拉撒怎么处理?”他肯定没伤过,不知道有伤在身,自己会变得有多弱。
“你为何会重伤?”他嗓音无波地问。
她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道:“听说之前我宁死不屈,一头撞在墙上,是吊着一口气硬被救回的。”
应多闻眸色一黯,面色寒鸷,久久不发一语。
潋滟察觉自己似乎把气氛弄拧了,思索片刻才道:“不过呢,我清醒后,把所有事都忘光了,这也让我想清楚,人嘛,活着才有希望,才等得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太急着下定论,只是跟自己过不去。”
应多闻直睇着她洒脱的笑脸,豁达的说法不像是自嘲,而是一种率性达观,说的是她的心境,却也适巧说进他的心坎里。
“所以,你睡吧,我就在这里。”
应多闻黑眸眨也不眨地直睇着她,仿佛着魔般看着她噙笑的眉眼,她那般自在,那般无垢,像这人世间没有任何黑暗可以玷污她,更没有任何困难能够挡在她面前,屈辱她半分。
“你不是累了?要不要闭上眼休息了?”可不可以别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骚扰她?
难怪竹音会巴着他不放,要不是她强势赶人,现在霸在这里的人就是竹音了!有谁受得了他这种不语的凝视?这根本就是勾引嘛!
应多闻缓缓地闭上眼,睡意不一会袭来,将他卷入梦中,梦中有着他曾以为最美好的一切,可事实证明,一切都是虚假,他一直活在旁人给的假象里,而他的自以为是毁了一个家,毁了一个曾经心高气傲的小姑娘……
“香儿,他烧多久了?”
耳边隐隐约约听见潋滟急切的说话声,应多闻想张开眼,再瞧瞧她那抹率性从容的笑,也许身上的痛就能消除几分,然而试了几回,他怎么也做不到。
“小姐,大夫说过了,他身上的伤势必会引起高烧,我已经让裘儿去煎药了,一会喝下就会好多了……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拿白酒涂在他身上给他散热。”
“可你不能脱他衣衫啊!”
“我不脱他衣衫怎么涂?”太为难她了。
“可是……”
“没有可是,先降温再说,脑子要是烧坏了,那可是救不回来的,我岂不是白救人了?”潋滟不由分说地拉开他的衣衫,将布巾沾上天香楼里最辣的白酒,涂在他的皮肤上,搞得满室都是呛辣的酒香。
“小姐,你不会想脱他裤子吧?”香儿瞧她动作略有停顿,惊骇地道出揣测。
“本来想,但想想还是不妥。”下半身不涂应该没关系吧。将白酒递给香儿,她又拧了湿布巾敷在他的额上。
“小姐,你去歇着吧,这儿交给我就行了。”
“不成,你已经照顾他好几个时辰,肯定也累了,你先去歇着,我要是累了再去唤你。”
香儿知道她一旦下了决定,是十匹马也拉不回的,只好先到后头的仆房睡。
潋滟勤换着他额上的布巾,待裘儿把药端来,才轻声地唤醒他。“多闻,先喝药吧,喝完了药,身上的热就会退了。”
应多闻勉强地张眼,思绪仿佛还未清醒,半晌才道:“笑一个。”
潋滟楞了楞,嘴角抽了下。“等你喝了药,再赏你。”是病傻了不成?她最好笑得出来,她若少点恻隐之心和良心,现在肯定就能哈哈大笑。
她使力地扶起他,他喝药的动作依旧豪迈,咽下汤药后随即又道:“笑一个。”
潋滟直瞪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好了,赶紧歇下,再睡一会,待你醒了,肯定会觉得好多了。”要是一点起色都没有,她就得再将大夫唤来了。
“吹首曲子来听听吧。”他哑声道。
潋滟超想翻白眼,他的要求还真不是普通的多,但不满归不满,她还是回房取了竹笛,只是回来却见他像是已经睡着。
她的纤指转动着竹笛,想了下,走到窗前,吹奏起悠远悦耳的笛音,不似平常的花舌那般俏皮,而是像淙淙流水能够净化人心般。
应多闻缓缓地张开眼,窗外月光在她身上洒满了银辉,让她好似从月中而落的仙子,教他怎么也移不开眼,笛音如沁凉夜风平息他身上的痛楚,抚慰了深藏在他内心的愧疚……
活着,他必须活着,至少必须为她而活。
第四章 多了个倔强的随从(1)
房间里,一男一女大眼瞪小眼。
“……你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别?”应多闻的嗓音非常平静,只是一口银牙快要咬碎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身上的伤要换药?”潋滟神态自然,笑容可掬,可惜额上的青筋不断地跳颤。
半晌,应多闻吸了口气,朝她伸出手。“我可以自己上药。”
潋滟捏着白瓷药瓶,索性就往桌面一搁。“有本事,自己下床拿。”
应多闻够硬气,抓着床柱,强撑起高大身躯,歪歪斜斜地直朝桌边走,眼看着就要拿到药瓶,潋滟偏是快上一步取走了药瓶。
“潋滟!”他咬牙道。
潋滟横眼瞪去,悻悻然地把药瓶丢给他。“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不过是上个药也这么婆婆妈妈!又不是没帮你换过药。”
应多闻正要往回走,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又回头。“你说什么?”
“不然你以为这几天是谁帮你换药的?”她总不可能每天都把大夫找来吧,大夫出诊是要银两的,而她现在可是靠打赏度日,光是他的药帖就快要耗光她的积蓄了,她不动手,难不成要一见血就晕的香儿动手?“换药又没什么,你半夜内急,还是我服侍的耶。”
应多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
“喂,你干么脸红?我又没有看到什么……我只是帮你脱裤子……应多闻,你那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是我轻薄你不成了?该脸红的应该是我,全因为你伤着,病得糊涂了,所以我才会帮你,你……不要脸红啦!”
潋滟难得失态地大吼大叫,只因脸色苍白的应多闻瞬间涨红了脸,难为情的情绪在两人之间缭绕着,好半晌两人都说不出话,只能站在原地,谁也不瞧谁。
“……小姐,药上好了吗?”香儿在门外轻声问着。
潋滟抹了抹脸,低声道:“布巾什么的,我都搁在花架上,你要换药就弄得仔细点,小心不要沾了水。”话落便快步离开房间。
门一开,香儿随即迎上前,一见她便脱口道:“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