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点餐了吗?”
“还没呢!”秦可咪说:“为了等你。都快饿昏了。”
她微微笑了笑,不表示什么。看秦可咪那么开朗,她就放心了。若说全世界有什么让她不舍的事,她最不愿意伤害的就是她的阿咪。从小她们就是这样的依存关系,秦可咪是那么柔弱,需要有人来保护。
服务生离开后,钟立文拨了拨跑到前额的一小撮发丝。即使是那么不经心。还是让张笑艳的心脏微震了一震。他微微一笑。对张笑艳说:
“艳艳,仁平是我机构里的同事。不过他是在医学研究组。他比较不擅于和女孩子应对,但是他为人很诚恳,很有学问。认识久了以后,你就会晓得了。”
他又转头对许仁平说:
“仁平,艳艳跟我们是好朋友,美丽、大方,气质文好。现在你看到她本人,有什么问题就自己问她吧!”
美丽?大方?气质好?是吗?他是这样跟别人推销她的吗?
钟立文结婚后,就一改以前他们三人在一起时的粗野,大男孩般的爱使坏,变得成熟稳重,令人陌生。有时会令张笑艳突然一下子变得不认识他,像这个时刻就是。那样微笑的钟立文,那样介绍她的钟立文,她突然一下子陌生了起来。
她静静地喝着水,视线越过对面的许仁平,散落在他身后的空间。
这家红磨坊,名字取得真不好,不知怎地,总令她不断联想到裸胸的侍女和法国面包。还有一室迷蒙的烟雾以及各处名不见经传的落拓艺术家。
许仁平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她把视线收回来,看着他要说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开水,掩饰什么似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推了推眼镜说:
“很高兴今天能够认识你,张小姐。立文常常跟我提起你,感觉上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了。百闻不如一见,张小姐果然和立文描述的一样美丽。”
钟立文朗声笑了,拍拍许仁平的肩膀说:
“怎么样?仁平,我没说错吧?艳艳的确值得夸口!”说着仰头咕噜地喝了一大口酒。
许仁平文干笑了两声,钟立文文朝地敬了一杯酒。张笑艳看了看秦可咪,秦可咪则注视着她的丈夫。
气氛消融以后,话题就揭开了。那个许仁平,刚开始还让人以为他木讷羞涩,腼腆老实,其实满健谈的。他不断问张笑艳一些问题,比如在那里念书?有什么兴趣?喜欢些什么?平常都做些什么活动?还有,讲一些关于他自己杂七杂八的事。三十岁人了,从事医学研究;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喜欢爬山、打球,偶尔开车兜兜风;没事时也跟三五好友一起唱唱卡拉0K,看看电影,品酒小酌一番……
张笑艳闷闷地听着,闷闷地笑着,闷闷地吃着。等会回家一定消化不良,她得记得买罐胃药。
“……所以,你们两个就这样让人轰出来了?”秦可咪的笑声蓦地在身边响起,张笑艳一愣,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三个谈得可真起劲。她静静地看着,听着,吃着,觉得很无趣,眼光越过幢幢的烛影,四处飘忽。窗边桌台,有张词人厌的面容,举着酒杯,邪恶地笑敬她。
是那个家伙!那个跟她抢计程车,还毁掉她一只袖子的混蛋!她竟然忘了他也进来这家“红磨坊”了!他不知说了什么,他对面那个女郎笑得花枝乱颤。
张笑艳别过脸,低声谊咒,今天真是倒楣透了!
“艳艳!艳艳!”秦可咪在叫她。
“啊?……”她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
烛光下,秦可咪神采光艳动人,亮得跟搪瓷一样。
“你们的戏排得怎么样了?”秦可咪问她,然后对男士们解释道:“艳艳是戏剧社的台柱,他们社团这次春季公演,她是当然的主角人选。”
“那你呢?你是那个社团的台柱?”许仁平自以为幽默地问了一句。
秦可咪娇笑着回说:
“我?哎呀!我不行!我是‘回家社’的社长。”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张笑艳只好他陪着干笑几声。
“啊,真巧!你们也来这里!”有个男性、充满邪魅,让张笑艳咬牙切齿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赵邦慕!”钟立文说道:“你也来了?什么时候到的?真巧!”
“来一会了!”叫赵邦慕的家伙回答说:“约个朋友在这里。这位是尊夫人吧?”
“啊!我来介绍!”钟立文客客气气的:“这位是我太太,仁平你也认识的,这位是张笑艳小姐。”
听钟立文这样说。他和许仁平及赵邦慕三人都是认识的。不知是什么关系!同事吗?不可能!张笑艳暗自摇头,那家伙邪门得要命,调调一点也不像学术研究机构里尖端研究员的严肃智慧形象。
赵邦慕很绅士风度地和秦可咪握手寒暄,转到张笑艳时,她无可奈何地转身过去。仗着背对着秦可咪他们,她狠狠地瞪了赵邦慕一眼。他反倒笑了,执起她的手,洋派地在上头轻印一吻,扬声说:
“久仰了!你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美丽迷人。”
这话一出口,钟立文的脸色煞时白若粉纸。许仁平一则脸莫名其妙的神态,连秦可咪也不知所以。
赵邦慕转身向钟立文露出莫测高深的眼神,然后点头微笑离开。
什么久仰?倒八辈子楣了,才会认识这种人!
张笑艳转回身,忽觉餐桌的气氛变得很怪异。许仁平仍是那一副一无所知的懵懂,而钟立文则面无表情,紧紧地盯着赵邦慕离去的背影。她看着秦可咪,秦可咪神色阴晴不定,只是望着钟立文。
气氛一直很怪异,她忍耐着一直到把饭吃完,然后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吃饱了!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我还有事,想先走一步。”她转向许仁平,伸出手说:“很高兴认识你,许先生。”
然后她抓起背袋,转身就大步走开,根本不给他们回话的机会。
快走到门口时,秦可咪赶上了她,钟立文也追上来了。
“艳艳,你不高兴?”秦可咪说。
“没有!”她笑得很灿烂,但她心里知道,那是她勉强装出来的。“我真的还有事!你忘了?下二个礼拜,我们戏剧社就要公演了。刚刚来时,就是被社长拖住脱不了身才迟到的。他还叮咛我,一定得赶回去排戏,否则戏剧社就没得混了!你看,我责任这么重大,怎么顾得了儿女私情?”
“可是你就这样走了,太那个了吧!”秦可咪还是埋怨。
“对不起喽!”她陪笑着:“只好麻烦你跟许先生解释了!”
“不管!”秦可咪还是闹瞥扭。“你要送我们门票,请我们去看公演算做赔礼。”
“不行!”她脱口叫出来,随即压低声音解释:“已经没票了,都被索取光了!”
“明月照沟渠”不是什么好戏,绝对不能--张笑艳摇摇头苦笑。真令人难以相信,过去那一段真相,活生生是这次公演的写实。
“没什么不行的!”秦可咪不管她的托辞。自己盘算着:“就算没票了,你是主角,总有办法带我们入场的!”
她转头向钟立文求救,钟立文却帮秦可咪说:
“就这么说定了。艳艳,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会向仁平解释的。”
“我……”
“好了!快走吧!”秦可咪玩笑地撵着她出去。
在冷冷的街头,张笑艳大步地走着。一轮明月弯弯,冷清地照在西天中。明月照沟渠--死阿祥,什么东西不好写,偏偏抄来这出烂剧本!叫她怎么演!怎么演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