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中收音机一直是开着,调频在轻音乐的频道。我静静听着音乐,一直没有谈话,听着美花和杨冷青愉快的说笑,偶尔,美花回过头来,我才将注视窗外的视线收回来,用微笑来代替回答。
转进忠孝东路后,速度就慢下来了,走一步停两步,再好的耐性都快被磨光。杨冷青调转收音机的频道,收听警广的路况报导,主持人刚好说完最后一段话,播放歌曲。
歌曲听起来似曾相识,我转头朝前望了一眼,竟遇到杨冷青由后视镜传来的眼光。我垂下眼,又将视线调往窗外。
就在这时,收音机传出来歌手的呐喊--
“你要我等你多久?十个春天够不够?”
我心头猛然震了一下,呆呆地不能动弹,只觉得泪又要流下。
等待虽然无奈,总还有个期盼的对象。而我呢?不相信爱情神话的我,浪荡如无主的游魂的我,为什么想流泪?为什么会为歌手的呐喊,不自觉地震撼?
我只是像无主的游魂,浪浪荡荡。我是否在等待什么?
是吧?我在等待什么。
等待果陀。等待未知。
随着思绪,我不由自主地看着杨冷青,却发现他也正从后视镜中看着我。他的眼睛清澈得能窥透人的心思,我再度垂下眼。
到达“统领”时,古志诚早已买好票等着。
“对不起,说好要去听音乐会的!”我道歉说。
“没关系。”古志诚温和地微笑,对大家说:“快开演了,进场吧!”
四个人一起看电影,座位就像有了默契似地划分两地。美花和我坐中间,古志诚坐在我右手边,杨冷青则坐在美花左手边。
我无法专心,电影终了,我总算得救般松了一口气。原以为可以解脱了,美花却嚷着肚子饿,抱怨晚饭只草草吃些包子而已。
吃饭时古志诚恨我说了些他工作上的情况,以及他研究的领域事务。我听得入神,几乎忘记冷青和美花在场。
“那你是否相信外星人的存在?”我转头问古志诚。
我们吃的是乡村铁板烧,依循在电影院中的位置而坐,四个人一字排开,面对忙碌的大师傅。
我跟古志诚谈得忘我,忘了坐在我们左侧的美花和杨冷青。
“很难说相信或不相信。”古志诚微微一笑。“科学研究,讲求的是证据;但研究科学,先决条件土又必须有强烈的质疑精神。科学虽是硬梆梆的学问,还是需要有想像力的。”
“这么说,你是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
古志诚微笑不答,反问我说:“你呢?”
“我?”我没料到他会反问,想了一下才说:“我当然是倾向浪漫主义。有美丽的神话,星空才显得绮丽。”
“那么你是相信有外星人?”古志诚又笑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并不是所有的外星神话都会像史蒂芬史匹怕的‘ET’那般温情和一厢情愿,想想‘异形’的情况。”
“天啊!别破坏我的想像!”我有点想呕,拍拍胸口说。
看着我那样,古志诚笑得很开心,我受到他的传染,也笑得很开心,等我们笑声歇了,才发现美花和杨冷青一直没说话。
“对不起,只顾着谈话,忘了你们。”我看看美花。
“就是啊!”美花的口气酸酸的。“你们两个只顾着谈什么外星人,谈得浑然忘我,我跟冷青想插嘴都插不上。”
“对不起。”古志诚不好意思地道歉。
“一句道歉就算了吗?”美花狡黠地转转大眼睛,说:“志诚,你是研究天文的,对观测星象应该也有一番心得。哪一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到郊外野营,就罚你带领我们观赏美丽的星空。”她推推杨冷青,半得意半撒娇说:“你说这主意好不好,冷青?”
“不错。”杨冷青点头说:“就这个礼拜六好了。志诚,你该不会有异议吧!”
他越过我问古志诚的意见,分明有些故意。但我不敢随便猜测他的意图,沉默不作声。
古志诚并不直接表达意见,只是微笑说:
“你们别擅自作主,美花和七月晚上要上炉,该不会忘记了吧?”
“这点你不必担心。”我想乘机推拒,被美花抢先说:“翘一两天课不会怎么样的。再说,我们都快毕业了,课程也大半都结束,去不去上课都无所谓了。”
“美花!”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说得太明白。
“你别说话。这是对你刚刚忽略我们的惩罚。”美花说。
“可是我--”
“七月,你这么讨厌跟我们在一起吗?”杨冷青突然开口,古志诚则静静地看我。
“怎么会!你们别误会!”我不懂杨冷青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迫不得已表明立场。
听我这么说,古志诚脸上浮起安然的笑,杨冷青笑痕淡淡,似乎没表情。
“既然不讨厌,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再抵赖。”美花俏皮地勾勾我的小指头。
我闷闷地吃着东西,为自己的儒弱、意志力不坚强而感到生气。不是不高兴,我只气自己为什么不坚定明白地表示自己的想法,而那么被动,一点用都没有!
把盘里的东西吃完以后,我略略抹抹嘴,掏起表看了一眼,起来说:
“很晚了,该回去了。”
“才十点半而已!七月,你不要这么扫兴!”美花说。
因为是补校生,生活型态的关系,我常常在夜间浪荡。但我讨厌夜生活。我的夜是无光的气流,身体宛如敬在空气中般被穿透。
“还是早点回去好了!”杨冷青起身付帐。
离开餐厅,杨冷青的车子就停在路旁。我犹豫一会儿,还是下决心说:
“我就住在这边附近过去一点而已,搭车很方便,我自己搭车回去。”
“别这么客气了,进去吧!”古志诚在我身后,带着笑为我打开车门说:“反正冷青自己开车,很方便的。送大家回家,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是啊,七月,人家都是朋友,你不要再那么瞥扭了,快进来!”美花已坐进车子,转过头来趴着椅背说。
我坐上车子,美花对杨冷青说:“冷青,先送七月回家吧!”
“等等!”古志诚跟着坐进我身边,关上车门说:“我看还是先送我和美花吧!我和美花同住在士林一带,冷青和七月则住在这附近一带,先送我和美花,同样的路就省得多绕一趟。”他转头对我。“你不介意吧?七月?”
我摇头。这时再多说什么话只会让人觉得多余。
到了士林,美花先下车;转过一个街口后,古志诚也下车。
“那么,七月……”古志诚下车后关上车门,站在车旁不知想说什么。我看着他,眼神不免有几分疑问。
他看看我,再看看杨冷青,未了,终于挥挥手微笑说:
“那么,晚安了,七月。”
“晚安。”
杨冷青发动引擎,我回头再望了一眼,占志诚犹站在那里目送我们,瘦高的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衬得无声的世界多了几份夜的味道。
车子转出马路之前,畅冷青极突然地停下了车子。我觉得奇怪,听见他说:“不管你心里多么不情愿跟我在一起,你不觉得,基于礼貌,你多少该些到前座来?”
“啊!对不起!”我完全没想到,连忙下车改坐到前面的座位,一边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时没想到……请你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