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看着雷婆,实在不想再就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和她浪费口舌。小叶拍拍我,一边安抚雷婆说:
“莉凤,你再缓一两天,我知道这套‘追梦’不太好做,字又小又多,不但量字麻烦,润稿也很累。再说,只有七月一个人负责,进度当然会慢一点。其实她的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这样好了,如果再有读者询问的电话,你将它转上来,我来跟读者解释好了!”
“唔……”雷婆脸色极为难看,心里明明气极,又不敢得罪小叶,臭着脸离开。
我看看小叶,对她笑了一笑。
“你干嘛跟她闹得不愉快?”小叶说。
“没办法,她就是看我碍眼,恨我有仇--”我耸耸肩,不自觉地说着,随及住口,笑一笑说:“对了,谢谢你替我说话。不过,我的进度实在落后太多了,本来一星期前就该结束这套‘追梦’的。”
“怎么会!你的进度已经很快了。”她对我微微一笑。“好好努力,我先走了。”她端着茶杯回座位。
对小叶,我总是隔着距离看,其实谈不上什么特殊的感觉。她跟我是别属于不同世界的人,她在高,我在低,其间的层次落差,让我自然对她隔着点距离。
我不习惯“攀龙附凤”这种事,倒不是讲风骨,或者自重什么傲气,我只是一个人惯了,对这世界隔着距离。
倒是看着座旁空着的位置,有时会令我想起那个编辑,想起她说小叶的“秋天的感觉”、“属于诗人的季节”。
那个编辑,我想,也是和这个世界异质的人。她给我的感觉和我一样浪荡零落,但是,真的,对那个人,我实在不予置评。
下班时间到了,我尚有一大半本的译稿未润饰好。美花过来等我一起走,我坐在位子上没动,抬头看她,抱歉地说:
“对不起,美花,我今天一定要将‘追梦’赶完,没办法去见你男朋友了。等下次吧!不过正好,难得的周末夜不用上炉,你跟你男朋友好好玩吧!”
“大东”为配合印刷部门,周末皆上整天班;下了班,正好是周末夜狂热最好的时刻。
“不行!你一定要去!”
“不成的,你没看--”
“不行!你跟我说好的!”美花将我桌上的稿子塞进抽屉,态度非常坚持。
“美花!”我把稿子抽出来,耐着性子解释说:“我今天一定得将工作赶完,只剩半本了--”
“不行!”美花嘟着嘴,不满地摇头。
“这样好了--”我没办法,想了个折衷的法子。“你把餐厅的地点告诉我,我把工作赶完后,立刻赶过去。”
“真的?你一定要来喔--”美花仍不放心。
“发誓!”我举起手,郑重保证说:“我工作一赶完,立刻赶过去。不过,你们不用傻傻地等我一起吃饭,自己先吃,我去了大慨可以赶上喝杯咖啡。”
“好吧!就相信你一次。”美花说:“在南京东路的‘犁坊’。你稿子润完,一定要立刻赶来。如果没来,我就跟你绝交。”
“知道了。”我郑重点头。
看着美花的背影逐渐远去,我失神了一会儿。办公室里的灯光,一盏一盏地暗下来,只剩下我头顶这盏微弱的照明。我打开台灯,环顾人去楼空的办公室,心生茫然。这光景、次第,怎一个凄凉了得?
“唉!”我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自己轻轻笑起来。
等我好不容易终于将工作赶完,已经快七点了。我匆匆收拾下桌上的东西,只要是纸的东西全扫进抽屉,然后抓起包包冲下楼。下楼后才想起灯没关,又匆匆冲上楼关灯,然后再度匆匆冲下楼。因为太匆忙了,灯暗视线不清,踩了空摔下来。
“好痛……”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极力忍耐住那种剧痛感,在黑暗中,极突然地茫然起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问自己。
这问题让我怔忡了好久。我慢慢站起身,甩甩头,急匆匆地跑出公司。
我将“风速”飙到极速,抢了两个黄灯,赶到“犁坊”时,正好是七点半。
服务生走过来要带位,我朝大厅望了望,对他比个手势,迳自朝里头走去。我看见美花了,他们坐在靠窗的角落。
“嗨,美花!”我站在他们桌前,松了一口气。
他们坐的是四人桌位,美花靠窗坐,她旁边的位子空着;另一边的位子坐了两个陌生的男人。靠窗的那人正看着窗外。
“日向,你总算来了!”美花高兴地拉着我坐下,笑说:“来,跟你介绍,这位是古志诚--”她笑看坐在我对面,看起来稳重可靠,安静寡言,读书人一样的男人,对我说:“志诚是冷青的好朋友,专攻天文科学,现在是天文台天文研究员。”
古志诚对我欠身微笑,我轻轻回笑。美花转向靠窗的那个人,嗔了声,叫他说:
“冷青,你怎么搞的!日向来了!”
那男人从我来时就一直看着窗外,我知道他才是美花的男朋友,不禁有点好奇。
他慢慢转头,扫了我一眼,霎时,我的心像受了电殛般猛烈地震漾一下。我的脑海空白一片,只听见美花的声音说:
“日向,他是杨冷青。我跟你说过他了。你别见怪,他就是这个怪脾气。冷青,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好朋友,日向光--宋七月,但我都叫她日向。”她停顿一下,看我在发楞,推推我说:“日向,怎么了?在想什么?你们认识?”
“当然不认识。”我不晓得美花为什么会突然那样问。我还没来得及回神,一个冷冷的、有点傲气的声音代我回答。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杨冷青,他的整个人,全身的气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冷冽清清。
“宋--”古志诚微笑问:“我不知道是该叫你宋小姐,七月,还是日向?”他虽然在笑,但显得很沉静。
“叫我七月好了。”我没有犹豫。日向光是那个浪荡的无主游魂!而宋七月才是俗世的现实女子。
我原以为思诗和我浪荡着同样的心情,但不,她一直就是她,施美花。
“那我呢?以后我也叫你七月好了!”美花笑眯眯的,像洋娃娃。“孔子说,‘名不正、言不顺’,正了名才能谈大事。”
“好啊,随你怎么叫。”我笑笑地,无所谓地说。
古志诚忽然招手唤来服务生,问我说:“喝什么?”
“热咖啡。”我感激地看他一眼。杨冷青冷冷地扫我们一眼。
不一会儿,服务生端来热腾腾的咖啡和开水。我拿起开水,慢慢地,喝去了大半杯。
放下杯子,接触到古志诚的眼光,我对他微微一笑,听美花甜甜的嗓音在说着:
“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什么都没玩到就结束了,实在真没意思!”
“想玩,等你考完大学再说。”杨冷青极不温柔地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才四月--天天念书,烦死人了!”
我心里一惊。我从来不知道美花想参加联考,她从未对我说过这件事。虽然阿诺一直鼓励我们,把联考当作模拟考,考考看,也准备替我们报名,但也没什么人认真。我真的不知道美花心中何时开始有那种打算,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再烦也要用功念书。是你自己说的,想考大学,多念点书充实自己。”杨冷青口气仍然不温柔。
“是没错。可是,真的很烦呢!”美花鼓着腮帮子,转头问我:“你说是不是?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