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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想当年燕家姑娘才貌双全,青春正茂,十四岁入尚书府、十五岁产子,一条命差点儿交代出去,这些年独守空闺、操持家务,京城里谁不对她竖起大姆指。

  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丈夫终于能回京长住,却带回一名女子,那女子不但被封公主、还赐平妻,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吞忍。

  只是这份不平只能摆在心底,若是放在嘴边议论,定要被说成内心狭窄善妒,犯下七出大忌。

  坐在二楼的陈羿把窗关上,将说书人的声音隔绝在外。

  做错了吗?是他故意把她逼得走投无路,还以为无路可走的她,会转而向自己求助,却没想到,他把她逼得……情愿一死、也不愿意接受安排。

  揉揉发疼的额际,对,是他的错。

  是他命人将岳帆与蒋孟霜的故事广为流传,是他亲下诏书封蒋孟霜为公主,以平妻身分嫁给钟岳帆。

  他在等着,等她承认错误,亲口告诉自己,爱情没有想象中的永恒亘古,世间没有什么专一痴情,能在男人心底占住重要位置,已经了不起。

  那么,他会告诉她,“无双,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最重要。”

  但她不给他开口机会,她跑掉了,在岳帆与蒋孟霜成亲的那个晚上。

  隔天,他刻意提早下朝,往母后的钟粹宫跑,他想看她知错认错,想把憋在胸口多年的那堵气泄掉,但……

  她再度让他挫折失望。

  君无戏言,当年为着骄傲自尊,他告诉自己,娶不到燕无双没什么大不了,他甚至成全她的幸福,让她嫁给她想要的男人。

  他维护了自尊,却失去她,早知今日,当年他应该勉强她。

  臣官说他是个亲和的好皇帝,常召集大臣家属进宫与宴或微服出访,殊不知,他只是想多看她几眼,想和她多讲两句话,听听她的奇言谬论。

  真的这么狠心?得不到一心一意,就样样舍去,舍去儿子、舍去丈夫、舍去亲长、舍去爹娘的期许,他不懂,她怎么可以固执得这么彻底?

  “主子,于新回来了。”秦公公低声禀报。

  “让他进来。”

  命令刚下达,穿着黑布衫的于新窜进屋。

  陈弈问:“燕府状况如何?”

  “禀主子,燕府里乱成一团,燕夫人病了,已经传过两次大夫,燕侍郎和几位燕大人长吁短叹,直埋怨燕无双被宠坏。”于新回答。

  换言之,无双没有回燕府?不回娘家她能去哪里?心隐隐不安。

  回想那天,太监回宫禀报,赐婚圣旨颁下,她没有哭闹争执,只是扬起淡淡的冷笑,让下人把圜儿带走后,她一头撞在柱子上,那是用尽全力、不打算活命的撞法。

  听见消息,他冒出一身冷汗,狠狠地一拳砸上案头,他摔坏心爱的白玉笔洗,他慌得什么事都做不了,无双生死未卜的那个晚上,他彻夜辗转。

  后悔过千万遍,他痛恨自己的幼稚,若是因为无聊的骄傲,再也听不见她、看不见她,值得吗?

  好在她活过来了,他不断考虑“君可戏言”这件事,他派掌事姑姑亲自去尚书府暗示无双——若她坚持不让蒋孟霜进府,他可以为她作主。

  但她回答,“不必,早在战场上,岳帆已经背叛我。”

  他以为她在说反话,以为她认定皇帝不会出尔反尔,以为她不信任自己……那些“以为”让他的脾气糟透,然后他再度错估,直到现在他方才明白,她没有认定任何事,她只是确定她不要钟岳帆了。

  倔强!固执!所有女人都能妥协的事,为什么到她身上,就变得分外困难?

  “主子,于琨有事禀报。”

  “进来。”于新、于琨是兄弟,也是隐卫的头头,替他领着近五百人的暗势力。

  于琨进屋,二话不说跪在主子跟前,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陈羿道:“把话说清楚。”

  “属下找到燕无双了。”

  心头一热,他猛地起身。“人在哪里?”

  “禀主子,跟丢了。”

  跟丢了?一群大男人居然跟丢一个没有功夫的弱女子?“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给朕说清楚!”陈羿咬牙切齿。

  “属下心想,燕氏是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依其脚程,再快,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都不可能离京太远,于是派人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往外搜……”他把过程交代明白,每个细节无一落下。

  听完禀报,陈羿寒声问:“那个男人是谁?”

  “是平阳将军蒋孟晟。”

  是他?为什么是他?因为心怀愧疚?还是因为事先知道些什么?

  陈羿缓缓吐出胸中闷气,如果是蒋孟晟……自己倒是不担心了,他早晚要回到京城办差,现在看来,不能把他留在京畿大营了,不如让他当个带刀侍卫,近身监看。

  眉心妥贴了,笑纹微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这是无双最喜欢的茉香绿茶……

  帮着把喝醉酒的阿元哥送回去,无双回到蒋家,把东西打理好,洗漱过后便上了床。

  不知道是心里装了事还是因为换床,无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闭上眼睛,想起圜儿、想起岳帆,想起才多久之前的事儿——那时打胜仗的消息传回府,她高兴地抱着圜儿转圈圈儿。

  她知道,经过这一仗后,再不必夫妻相思、骨肉分离,成亲六年,她终于可以天天看着丈夫,与他日夜相依。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像被命运摆了一道似地,无双苦笑不已。

  圜儿会哭吗?他再懂事不过,有语珊、语瑄、语珍在,她们会替自己好好守护圜儿。

  她们是自己手把手慢慢调教出来的丫头,她们与自己情同姊妹,她们绝不会辜负自己的托付……是吧?

  无双试图安慰自己,可是,不知道圜儿有没有哭,她却哭了,舍不得儿子,也舍不得自己落得这副下场。

  倏地,深邃的隐在黑暗中丽,屏气凝神、倾耳细听,孟晟听见邻房传来的细微哭泣。

  她在哭,哭得极其压抑。

  白天的燕无双很会装,装开心、装无事,装出一副心酸苦涩全奈何不了她的豁达,强把委屈往肚里吞,可是夜半……再咽下不去了?

  哭声断断续续,不断刺激他的罪感感,孟晟躺不住,翻身下床,走到燕无双房门前,举高手臂,却迟迟敲不下去。

  脑袋转着、绕着的,全是有关她的事。

  孟晟对她不熟,于他而言,燕无双就是好友的妻子,他对她的第一个印象,是她的家书。

  每个月,岳帆都会接到她的家书,在军营中家书抵万金,感情丰富的,收到信还会流下泪水、思念家人,但岳帆总是看着信却笑不停。

  有一回,他忍不住了,问:“你看的是家书,还是逸闻趣事?”

  岳帆大方,笑着把信递给他,那是他对燕无双的第一份记忆。

  燕无双是个才女,听说出口成章,做的诗词京城上下到处传扬,但她的家书没有艰涩词汇,只有简单流畅、明快描述,她生动地形容京城里发生的大小事,读着信,那一个个故事,仿佛正在自己眼前发生。

  她说:“爹爹在外头受了气,抱起一坛酒在亭子里自酌自饮,还在院子里打起酒拳,咻咻咻、虎虎生风,颇有盖世英雄之姿,儿媳妇怕他寂寞,便在一旁拿起楼子敲击酒杯,唱歌应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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