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姑娘家哪有像她这样灌酒的?
五官深明,飞眉大目又挺鼻,跟天南朝姑娘秀气纤细的模样完全不同,动作比男人还粗鲁,此时一腿站着,另一腿还高踩到凳子上。
某个汉子倒吸一口气,接着道:“当日见你海上骑鲸,俺就怀疑上了,阿霖你也太不老实,汉子就汉子嘛,干么还装成姑娘家想骗人?”
“阿霖——”另一人哀叫。“莫不是烈亲王发现你其实是条汉子,所以你只好独自一个黯然离开京畿,你……你被弃了是不?”
“你娘才被弃!”丝雪霖一记铁沙掌拍将过去,啪啪啪啪——连打了三、四名汉子的后脑勺方才解气。
她随即搬来新酒坛,拍破坛口泥封,帮所有的碗全满上。
“划拳!赢的喝酒,输的脱裤子!”
“来啊来啊!谁怕谁?!”大伙儿又闹起。
今夜喝最多的还是她,因为她总是赢拳。
没机会脱裤子证明什么,只好痛快灌酒,照样是边灌边笑,她灌到呛酒,也笑到呛气。
边笑,眼泪边流,她双眸弯弯,唇角扬高,而脸上湿漉漉一片,早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酒汁了。
远在京畿帝都,烈亲王府邸。
正院堂上,这座府邸的主人单臂扶额坐在雕花扶手椅上,额心发烫导致头疼的症状又起……应该说,症状一直未消,只是分了等级,在他“能完全无视,到丝毫都难忍受”之间,今日的状态还成,分十级的话,约莫在四、五级间。
他闭目,眉峰隐约成峦,沉静听着女暗卫的汇报——
“……出京畿不远,皇上的耳目便已尽数清除,共九名,身分皆为禁军护卫,却专替皇上办些见不得人的暗事,武力……勉强可以,黛月与属下对上他们其中七人,用了一刻钟才拿下,以分筋错骨法卸了他们的膝骨与肩胛,即便治好亦留损伤,武功是彻底废了,但日常生活还是能应付,至于余下的两人……是小姐下的手,所以……所以小姐其实是知晓咱们跟着她的。”说到此处,似觉自身办事不牢靠般微低下头,毕竟没做到“暗卫”里的那一个“暗”字。
身为主子的男人被她话中某个要点吸引了去,毫不在乎她的“自觉失职”。
“她怎么下手?”
“小姐用了自己试作出来的暗器,那暗器是有名字的,小姐管它叫‘腥风血雨梨花针’,比江湖上所谓的‘暴雨梨花针’还要难缠,属下见那两名禁军护卫被钉得跟刺猬似,全身还发红起疹子,吹到风就痒得直抓猛枢的,抓得都渗出血珠还停不住手,唔……是很有‘腥风血雨’之感。”说着语气不禁流露出向往之意,对那难缠暗器非常感兴趣似。
南明烈尽管合着双睫,嘴角却微乎其微一勾。
那丫头自小就嗜看那些工艺打造的书册,爱跟着老匠人们混,几年下来偷师都偷到成精,自己胡整也能整出厉害暗器了。
绯音正了正神情,清清喉咙继续禀报——
“小姐去到东海,目前仍暂居帅府,依属下看来,至少会待到春天时候,那时翼队里的几人迎亲嫁娶办喜事,该是喝过喜酒之后,见大伙儿安定了,小姐才会有其他安排。”
堂上陷入静寂。
女暗卫立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气息放得缓极,仿佛她隐身了、不在了,总之敌不动……呃,入魔般的主子不动,她就不动。
沉吟片刻,南明烈终于掀动薄唇徐声问——
“这几日如何了?”
绯音自然知道主子意所何指。
“小姐回到东海望衡的这几日,吃得下、喝得下,就是……喝得像似太多。翼队的人是有瞧出小姐模样古怪,但凡开口问的,全被小姐灌酒灌到醉死,非到翌日午后醒不过来,然后……每晚总有好几个汉子跟小姐对赌,划酒拳惨输,输到好几人当众脱裤子,小姐赢了一堆男人的裤子,把裤子全系在自个儿那架小翼的长杆子上,一出海操练,海风把一杆子男人裤子吹得猎猎作响,非常剽悍。”不知觉间,语气再次流露向往。
这一方,忍痛般淡合的凤目缓缓张开。
“裤子……全脱了?”
身为万中挑一的女暗卫非常尽忠职守,消息无比精准,很确定地点头。“愿赌服输,自是脱得精光,半件不留。”
“在她面前?”偏冷淡的男音沉了沉。
“小姐一个个审过,还一个个点评,翼队里的大小汉子都说小姐肯定也是条汉子,肯定带把,要不……肯定不是人。”
南明烈再次揉额。
这次力道下得重,揉得用力,都快把额心火印都揉出一团真火来。
那些事……确实是她干得出来的。
便如那一晚她看尽他凌虚中的事,却对他说——
师父把气出在阿霖身上,要怎样都可以……
我忍得了痛、吃得了苦,师父心里难受,拿铁链把我锁了也成……
教他怒火中烧、想象不到的事,都是她干得出来的。
闭眼,暗自调息一阵,这一次掀开眼睫时,却见女暗卫一脸古怪。
性情朴拙的女暗卫似努力想把话憋住,然已被训练成“事不论巨细,皆要详实呈报”,所以非常地兀自纠结。
“还有何事欲报?”他问得随意,目光却透威压。
“属下……属下不敢说。”
他拧眉。“说。”
“唔……小姐一一点评过后,哈哈大笑,说……就没一个比得上她家师父的。”悠的那口气终于吐出,呼……舒服。这下子终于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了。
南明烈一楞,脑中有瞬间空白,待思绪接上,脸色已铁青。
枉费他之前还努力保她声誉,不欲府内仆婢传出什么话,结果她溜回东海,完全不管不顾,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捏捏眉间再揉揉额头,他实被气到无言了,好半晌才语气微狠地道——
“别再任她胡乱饮酒,她要不从,把她弄昏丢到榻上去,让她一觉到天明。”
省得替她操心。
“是。”女暗卫点头领命,踌躇一下却问:“可……小姐若不喝酒,都会在了望高台上坐到天明,半句话不说,属下都有些看不下去……那个……小姐若总是彻夜不眠,是不是也该把她弄昏扛上榻去?”
南明烈被问住,久久无法作出明确指示。
那丫头不是喝酒喝得毫无节制,就是彻夜不眠;不是揪着人疯闹,就是独坐不语……他以为由着她返回东海,回到熟悉所在,她心情会跟着开阔,结果……并非他所以为的那样吗?
明明是那样好动跳腾的脾性,却在了望高台上坐到天明,一夜无话,那时,她脑袋瓜里想些什么?
十日后,东海望衡。
“绯音你出来吧,我晓得今夜是你跟着,出来跟我喝两坛。”
丝雪霖今夜不上了望台,而是扛着几个酒坛子跃上帅府里最高的那道屋脊,边往某个暗处扬声招呼——
“你成天睡外头是怎地?又不是没空房让你睡,快过来喝酒取暖。”
顿了顿,有个声音闷闷响起——
“小姐,我才没睡在外头,我在……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我是暗卫。”所以要待在黑抹抹的地方才符合身分。
“你出不出来?是卓大娘家上好的甜米酿喔。”她已然看出两名女暗卫都嗜食甜物,生肖属蚂蚁的。“人家黛月昨儿个也喝了一小坛,醉是醉不了人,不过甜入心坎儿里呢,你不尝尝?”
“唔……”暗处里终于现出一道身影,慢吞吞蹭过来坐。“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