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连弩、脚弓、铁锁、火油炮——
斗鉴与小翼相互配合,硬是在两个时辰内控下海上局面,但毕竟一开始受创不轻,能出动的战船不到半数,欲将所有敌船困住毁尽不是易事,有五、六艘突破战线,往外海拉开长距。
穷寇莫追。
而对方是否为“穷寇”,未经侦察,谁也说不准。
再则,此时望衡水军根本无能力追击。
只是当另一艘敌船也想摆脱望衡水军冲出,靠近那艘敌船的几名翼队好手不乐意了,一小群围堵了上去。
“别挡!有埋伏——”从丝雪霖所在的小翼方位看去,能见那艘敌船船舷内侧伏着好几个斗手。
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人?
船上敌寇就等着做最后一搏似,她扯嗓死命喊,小翼神速行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敌船上突然射出一阵箭雨,敌寇们各个手握连弩,距离一旦拉近,准度与杀伤力强大,瞬息间,翼队不少人中箭。
眼前发生之事仿佛每一瞬间都拉得甚长甚缓。
丝雪霖惊瞠双眸,破口大吼,但她听不见自己喊出什么。
身体动作比什么都快,她将小翼切进箭雨中,仿佛要施展她那单人驾双翼的巧技,一手稳住自己的小翼,另一臂暴长,一把抓住三喜那架小翼的长杆,奋力一拽,利用海浪推力和风向将三喜连人带船拽翻。
小翼翻船,接着连连咄响,飞来的箭有七、八支直直钉进三喜那架小翼船腹。
她没有停手,甫拽翻一人,小翼斜行摆尾,三角单帆沉沉压低,硬生生把另一架小翼挤得往后翻。
小翼上的人是茂子,他仰倒掉进海里的前一瞬蓦地飞眉瞠目,惊声大叫——
“小心身后!”澎——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丝雪霖操纵小翼迅速调头,没有避过,飞来的不是连弩飞箭,而是一柄倭刀。
掷刀之人臂力委实惊人,倭刀刺穿她胸央,那力道太强,带着她的身子往后一撞,直接将她钉在小翼长杆上。
有谁喊她,喊声凄厉,她听不出是谁。
她重心不稳,也没想费力稳住,遂连人带船翻入海里。
她知道自己受伤了,长刀从胸前直直刺进,是说这东南海寇实在太不好,也太失格调,无端端使什么倭刀?
她防着连弩箭雨,以为一波急射连攻,中间定有缓下时候,那是将受伤落水的伙伴们救走的好时机,倒没想到敌船上有人忽以长刀掷来,这一记不在她计算连弩攻击的时间间隔内,才令她阴沟里翻船。
可恶!
既然受伤了就暂避锋芒,不跟对方硬碰硬。
相较陆上,海面之下是宁静安全的,所以千钧一刻间,她才忙着把人往海里拽,无论如何,总要先躲过箭雨才行。
但……等等……一开始就中箭的翼队同伴怎么办?!
要救啊!
那些人落水了,有的身中不止一箭……在哪里?在哪里?!
脑中一凛,她翻转身躯想游出去,想泅水去寻那些中箭落水的同伴,然,不动不如何疼痛,一动才觉痛彻心腑啊痛彻心腑!
她本能哀叫,嘴一张,叫声被海水完全吞噬,气息却咕噜咕噜泄出口鼻,全是用来养命的气,结果……
她赶紧咬住双唇,四肢仍不放弃地扭动。
倭刀刀身太长,她十指握不到刀柄,只好徒手直接握住刀身试图拔出,但……
动……动不了。
小翼翻覆压下,她连个施力点都没有,被钉在长杆上,怎么都动不了。
忽地一阵强大浮动,海中浮现漩涡般暗流,把小翼与她倏地吸卷进去,旋转翻滚,翻滚旋转,旋转旋转旋转,翻滚翻滚翻滚,她天旋地转乱滚一通!
她被强劲的水流带动,无法抵抗也抵抗不了。
而最后她到底是晕是痛?神识混乱抑或清醒?她脑中仿佛空白,又似乎有成千上百条思绪不住奔驰,瞬息间万变,什么皆无法确定。
能确定的是——
她丝雪霖这辈子应该没办法去闯荡江湖,当个路见不平就开打的侠女了。
她的路,已决定在这片深静却也狰狞的大海之下。
第16章(1)
离开京畿往西行去,烈亲王的马车队外表并不华美,至少与帝都富贵人家比起,堂堂一名当朝亲王,战功赫赫不说,还是圣上的一母同胞,所乘坐的马车着实朴素了些。
然朴素归朴素,马车造得相当大气,随从个个精壮高大,连赶马的车夫瞧起来都像练家子,马车队加起来不过十五人,却有一人能抵百万军的气势,之前尚未出城门时就引得帝都百姓们夹道围观,一下子又成说书客们写段子的料材。
如今身为烈亲王的南明烈我行我素得很,离京不离京这等事,懒得再往宫里禀报,预计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一位也不会阻挠才是。
他这个要角既离开京畿,必然招来昭翊帝大批的耳目暗中跟随,对于烈亲王府的人,以及某个不受掌控的丫头而言,他们相对会安全些。
只是……痛!
无丝毫征兆,眉间额上的火突然作怪,似带火的铁条直直往脑中深处钻。
南明烈痛到没能握稳手中书策,松手时,陡然合起的书页还扫中他的目珠,令他不禁蹙眉侧首,两眼闭紧。
“爷?”此次西行化暗为明的缥青立时察觉有异,将座骑驱近半敞的车窗低声问。
南明烈一时间出不了声,因为太痛。
他面上动静不大,清俊迫人的五官仅微微一纠,随即控下,暗暗吸进一口气,他抬手对暗卫简单示意,表示已无恙。
缥青没再多问,为其放下窗幔并策马退开,保持原有的距离前行。
岂知剧痛又来第二波!
这一次不仅从额心疼入脑仁,连胸口都痛到几要爆掉似。
胸央极沉,像被无形的力道狠狠贯穿一般,但没有,南明烈扯开襟口去看,胸膛依然完好无缺,那种瞬间遭利器穿膛而过的诡谲感,真实得不像虚空假想。
额心热痛,他以剑指按住,徐徐拉出一道金红火流。
那火流自有意识似,在他掌中滚成一团小火球,发出仅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
“什么?”垂目掩睫,他凝住神识试图捕捉那音浪,那个属于他真心本音的声音,究竟想警示他,抑或想传达他怎样的消息?
没办法听取。
呢喃如歌,像一长串从古老时候流传下来的耳语汇成曲调,他听得模模糊糊,正因为听不清,心跟着高高悬起。
事出必有因。
这是他体内离火灵气暴发以来,他深刻明白的事。
而他的真心本音里,除了自身的神魂心灵,剩余的也仅有自家那个丫头。
然,离京之前才见过跟在她身边的女暗卫,一切应该无事。
昭翊帝派去跟踪她的眼线皆已剪除,她回到东海与众位好友相见欢,天天撑着小翼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潇洒来去……心里仍不痛快吗?
所以才狂放饮酒,闹事的本领节节高涨。
所以才去待在了望高台上,彻夜未肯交睫睡下。
任她留在东海,拉开长长距离,以为对彼此都好,难道……不是吗?
无以为名的剧痛再掀一波,痛感深进神魂之中。
他白着脸嘶嘶抽气,在耳边对着他细细吐语的小火团忽地化回原状,金红火流再次流回他额间。
她与他牵连如此之深,是比亲人更亲的存在,此次西行不愿带她同行,他自有苦衷,只是事情来到现下,与她却渐行渐远一般。
终究还是得把她安置好再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