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从两名女暗卫口中听到不少事,关于当日她出事、五日后被寻获,以及之后师父决定西行,留给暗卫们的那封书信内容。
“小姐那时状况很不好,主子不让任何人靠近,就他一个一直守着小姐,后来那个姓陆的不长眼,跑去主子面前闹,直说小姐已然身死,要主子认清事实,主子便撂狠话了,说要是救不回小姐,大伙儿走着瞧。”
“绯音你说得也太轻巧,才不是走着瞧,主子是要把这贼老天给翻腾过去。小姐,还好您没事,要不……都不知要出什么事。”
丝雪霖听着,内心百感交集,迷惘更重。
今日她想试试臂力,午后小憩过后,女暗卫们搬出箭靶陪她练射。
她发现射箭的准头未失,力道却太惨了些,不过才发了五箭,臂膀已开始颤抖抖,之后再射出的五箭全偏得厉害,最后一根甚至连箭靶的边儿都没沾上,还没飞到位就蔫了。
黛月在一旁奋力鼓舞,说她跟大敌分姑娘相较起来已算非常厉害,绯音则偷偷摸摸将箭靶挪近再挪近,以为她没觑见。
她不由得苦笑,边舒展筋肉肌理,边缓下来调息。
黛月和绯音跟着她一块儿气沉丹田,摆出种种伸展的姿态,想转移她的沮丧感,于是东拉西扯闲聊,忽又聊回她出事那段时候的事。
“小姐,那时主子明明已西行,之后却赶至东海,我后来问了缥青大人,他说一小队人马确实已上路,可主子在半道上似有感应,单骑快蹄就往东海冲了。”
“小姐身陷险境,主子立时有感应,这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丝雪霖有些怔忡。“后来……他可有为难你们俩?”
记忆回笼,总时不时窜出他那些威胁人的话,用一种带笑的狠戾门吻徐声道出,仿佛深入她的神识里,令人股栗不已。
只是怕到最后……她不是不害怕了,而是怒火也跟着噗噗噗地烧腾起来。
气他动不动就撂狠话,拿周遭的人作要胁。
听她一问,黛月和绯音脸红红,眸眶也有些泛红。
“当日没能保护好小姐,还令小姐受那么重的伤,险些身死,身为暗卫已彻底失职,主子留了我俩的命已是格外开恩,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主子让我们两人戴罪立功,之后在海上寻得小姐后,主子一门心思都在小姐身上,也就没再对我们追究什么……小姐勿要挂怀,是咱们没尽到职责。”
丝雪霖还是苦笑,摇了摇头。“当日海寇来袭,战得乱七八糟的,本是我一意孤行闯进箭雨中,你们还得分神护我,哪能全怪到你们头上……”
女暗卫们没有因她受罚,那就好。
还有翼队的大伙儿,她听她们俩说了,当日中箭落水的几人全都救起,一番救治下也都拾回小命,而春天时候,三喜和茂子亦都顺顺当当娶得美娇娘……众人安然无恙,很好。
至于她……
她也挺好的,保住小命,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时时被人“滋养”着。
而那个拿自身“滋养”她的男人呢?他是否也觉得过得挺好?还是……
“咦?小姐——”忽见她旋身欲走,黛月不禁问:“不是要接着练箭吗?小姐急着上哪儿去?”
绯音倒是已跟紧在她身后,见她一动,立刻贴上,务求彻底保护好小姐。
丝雪霖道:“我找师父去。”
就痛痛快快把疑问都释出吧!
自清醒过来,脑子中浮现的问题,全一鼓作气问个清楚明白!省得她东猜西猜,猜得那样痛苦。
即便又一次被师父厌弃,又得亲耳听他说那些厌恶她的话,她也认了。
岂料,绯音闻言呐呐道——
“可是主子一早就策马离去,不在宅子里,小姐不知情吗?”
师父离开了……
他走掉,没有知会她。
主子已离开京畿帝都远行,往西边去,走得很远很远了……
上次他离去,她是透过女暗卫才无意间得知,这一次……亦然吗?
丝雪霖原急着踏出的脚步陡收,怔怔然定在原地。
“小姐……小姐?”
“啊?”她蓦然回过神。
“小姐怎么了?”
见黛月和绯音迷惑且担忧的表情,她连忙正了正神色,用力摇头。
“没事,我……我很好,对,我很好,没事的。”
“小姐是否想起什么紧要事必须跟主子说?要不,我快马去追,能追上的。”
黛月隐约觉得有异,起身欲走,嘴上交代。“绯音你留下,我去追主子。”
“不用!”丝雪霖一惊,忙出声制止。
见两名女暗卫皆眨着大眸望来,她勉强牵唇,终于露笑——
“我知情啊。他迟早是要走的,他有他的事得办,不可能一直留在此地。”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去问。
如今这样也好,他待她已是仁至义尽,她也没有……没有太难过的。
“我……我继续练箭,对,要把射箭练好才成,体力这么差,怎么闯江湖呢?绯音,把箭靶挪回原来那个位置吧,我可以的。”
她走回射箭的地方,耸耸双肩,重新架箭拉弓。
瞄准,射出——
这一次力道十足,却偏得厉害,竟直接插进箭靶后头的石墙内。
施力太过,肩胛一阵轻疼,她却流下两行泪来。
“……小姐啊?!”、“小姐怎哭了!”
她看向两名女暗卫,忽而咧嘴笑开,双眸弯弯,泪依然溢出——
“哈哈,哈哈,有箭靶不射,却把箭射进墙里,还不该我哭吗?呜呜呜……”
以为想明白了,没有太难过的,原来是高看自个儿了。
真的……还是……很难过很难过啊!
第20章(1)
这是师父离开的第三个夜晚,她辗转难眠。
前一阵子明明一沾枕就睡沉了,有时坐着也会睡着,连吃饭都能边吃边打瞌睡,这三晚却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下,却极浅眠,稍有些风吹草动虫子叫的,轻易又把她惊醒。
醒来,窗外天色灰中透青,将亮未亮。
她起身下榻,去偏间小房快手快脚盥洗一番,将长发简单束起,随意套着一件外衫便踏出房门。
她住下的院子里没让仆妇或婢子留守,反正偏间小房一直供着水,冷热皆有,她可以自个儿来,茶水的话也都备得好好的,她也不惯旁人贴身伺候,凡事都能亲自动手……思及此,心里微凛,顿觉有些好笑,她用不惯什么贴身婢子,用起师父倒很习惯。
她未醒的那两个多月不算的话,师父伺候气虚体弱的她也有三个多月,替她煮饭倒茶、沐浴梳洗,帮她穿衣套袜、背来背去的,夜里还抱着她睡,拿自身“滋养”她,比贴身婢子还要贴身,她都被他养刁了,榻子那么舒适,被子熏得那么好闻,枕子软乎乎好好摸,她自己一个却是怎么折腾都难入眠。
自己一个啊……欸,她想师父了,想抱着他睡。
她无情无绪地走下石阶,来到廊下小园。
由于这几日都会练射,箭靶子便搁在园内石墙前未收,适合女子与初学者的软弓和一筒子竹箭全收在角落,她走去取来,立在平时射箭的那个定点,搭箭弯弓,对准不远处的箭靶。
她暗暗调气,在微雾中瞄准那涂得红彤彤的小靶心。
放箭射出——
咚!箭中红心!
她伫足望着箭靶好一会儿,既开心也有一些些怅惘。
她想,体力慢慢练,总能恢复的,待得那时,她又是风里来、浪里去的一尾活龙,闯江湖去,路见不平就开打,岂不开怀痛快?惆怅的是,除练气练体力外,还得再练练如何独眠,却也不知怎么练才能练出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