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南明烈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小小太子已被一名有武功底子的老宫人抱走,退退退,退到疾步踏进内殿的帝后身侧。
“你还想干什么?!”帝王盛怒,面上却满满惊惧之色。
南明烈清冷道:“这句话当由臣弟来问方是。今夜,大批羽林军埋伏在烈亲王府四周,京畿帝都,首善之区,皇兄布置那么多军力,试问,皇兄意欲为何?”
丝雪霖气息微窒。
原来她方才没看错。
伏在师父背上飞过高高低低的千家屋瓦,她尽管怔怔然抓着两团包子,眼角余光仍瞥见暗巷中那一坨坨的黑影和刀光,她在师父耳际嚷着,师父直直往前飞驰,根本不理她。
其实师父心知肚明得很啊。欸,真不跟她说是怎样?
既然夜闯宫中,那烈亲王府的危势必然有解。
握了握有些汗湿的手,她悄悄吁出口气,稳心去看。
昭翊帝嘴角一扭,似发僵,说话艰难。
南明烈薄唇勾了勾。“若臣弟推测无误,皇兄是想利用众人熟睡之际来个奇袭,发动的时辰最好在丑时末、寅时初,打得人措手不及,最好是将烈亲王府全给灭了,再说是盗贼闯进帝京横行,将事推得一干二净,如此最好,是吗?”
约莫是丝雪霖瞪人的目光太狠,昭翊帝不禁朝她瞥了眼。
这一看,皇帝又惊得脸色惨白。
明明被“刺客”砍中一刀,他亲眼目睹,不会有错,他看到她半身血污苦苦支撑,后来根本站不住了……白日里那样大量失血,怎么可能才到中夜,她已活跳跳又跑进宫里来?!
全是因眼前这个令他恨得牙痒痒的好九弟吗?
唯朱雀尊,身烙火焰,神火不熄……开泰继统者,只有他南明烈才是真龙吗?
“你到底还想干什么?”他不甘心、不甘心!
南明烈未答话,却将适才随手摘得的一叶置在唇间,徐缓吹起。
叶笛一催动,昭翊帝后与几位心腹宫人们全一头雾水,众人想以不变应万变,皆不敢轻举妄动,动的人仅有一个——十二岁的太子殿下。
“……殿、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儿?”、“齐儿?齐儿?”
太子殿下直挺着小小身板,垂在身侧的两臂动都没动,两眼平视,面无表情,就这么沉静坚定地往殿外走。
宫人们不敢强加阻拦,全跟在他身后,待昭翊帝后顿悟过来已然迟了——
“快!抱住太子,别让他再走!快啊!”
皇后惊声尖叫的同时,走出寝宫的太子来到园内锦鲤池畔,这隆冬飞雪的,小太子毫不犹豫地一脚踩进池中,“澎”一响溅起大水花。
情势自然乱上加乱,宫人们忙着拉起太子,还得照看突然昏厥过去的皇后。
昭翊帝子嗣不兴,除太子殿下,仅在三年前由容贵妃诞下一名小小皇子,其余妃嫔所出皆为公主,但即便是公主,也不过五名。
南明烈这一招确实令帝王惊得三魂少七魄。
“今日令其跳湖,明日令其悬梁,皇兄能有多少孩子供臣弟玩乐?”撤掉叶片,他清冷嗓声似笑非笑,狠戾气味藏在一身清澈中。
太子被救起,昭翊帝表情狂乱、脚步踉跄地扑去孩子身边,大喊着召太医。
南明烈道:“皇兄放心,齐儿仅是睡沉,待明日第一道天光照进便会醒来,只是烈亲王府外的埋伏不撤,齐儿这次能睡醒,下回可就难说。”
“南明烈!”怒极惊极,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束手无策。
“自与皇兄重逢,皇兄总一再问我到底想做什么。臣弟也说,待想妥自会告知,眼下我是想妥了。”南明烈把玩指间的叶子,淡笑——
“臣弟还想继续当这个烈亲王爷,没打算要皇兄那张龙椅,事到如今,谁坐在龙椅上都无甚差别,要操控一个帝王实也容易,不是吗?”
听进昭翊帝耳中,就是他南明烈要当幕后操控整个王朝的那只手。
若南明烈不死,那他以及他后代子子孙孙即便登上皇位,也永远受控于人。
“疯了……你疯了!走火入魔,你疯了!”倒是骂人的人比较像疯子。
南明烈扬眉,眉间疏离冷峻,上弯着唇——
“莫忘,是你逼我的。皇兄。”
“朕逼你?朕逼你的?呵……哈哈哈哈——”狂笑一阵,皇帝目中淬着恶意。“南明烈,朕的好九弟,哈哈哈哈,你以为那‘血亲之血’是谁的?朕的血吗?非也非也……”摇摇头。“北溟双国师……那对姊弟说了,要对付你,设阵的‘血亲之血’与你的血脉必须更亲近才行,越亲近,设阵威力越强,你且说说,除朕以外,这世上与你血缘亲近的,那人是谁?是谁?!”
南明烈俊颜沉凝,瞳中宛如覆上一层冰。
昭翊帝咻咻喘着,仍咧嘴笑开。“那人此刻就在慈宁宫安养呢,‘血亲之血’亦是她甘心情愿给出的,放了满满一碗啊,朕的好九弟要是不信,尽可去问。”
第12章(2)
太子寝宫中静得可怖。
宫人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喘,连一旁照顾皇后和太子的几个亦都轻手轻脚,害怕弄出点声音会招来大祸似。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而今帝王一怒……又要血流漂杵吗?
“今日在这内殿的宫人宫女们,皇兄打算全杀了吗?”南明烈淡淡问。
“什……什么?”
昭翊帝未及反应,跪了一地的宫人宫女们已瑟瑟发抖,哭声细碎渗出。
南明烈环顾众人一眼,平声静气道——
“劝皇兄还是别杀了,总不能臣弟进宫一趟,皇兄就杀一批人,往后臣弟仍会时不时进宫探望母后、探望皇兄皇嫂,与齐儿以及其他几个皇侄和皇侄女们玩耍,届时皇兄若把内廷服侍的人全杀尽,可要遭天下人非议。
今夜言尽于此,望皇兄有所定夺,臣弟告退。”
“南明烈——”
丝雪霖跟着师父跨出太子寝宫大门时,有东西从后头砸飞过来。
她本能欲挡开,南明烈单袖动得较她更快。
他头没回,瞧也未瞧一眼,随意一招便将昭翊帝砸来的沉香小金炉挥向角落,金炉瞬间粉碎。
师父心绪不对,绝不若他面上那样沉寂定静。
丝雪霖探手去拉他袖摆,大步跟上他的步伐,他恍若未觉,径直前行。
禁卫军们未得皇命,无法进一步动作,见他走下石阶,不得不让开一条道。
没有人过来阻挡,也没谁敢上来阻挡,丝雪霖随他在宫中走啊走,左弯右拐走了约莫一刻钟,他忽地伫足不动。
她登时醒悟过来,他们已走到皇太后所居的慈宁宫外。
月光清幽,将男子沉默身影分割出明暗,灰发上的银光静谧谧,仿佛伸指去碰,那些流光就会顺着指尖徐徐淌来。
“师父……”她不仅去碰触,整个人还贴上他的背,脸埋进那头冰丝软银中。
“师父背我。”嗓声细哑,藕臂理所当然地攀上男人肩背。
南明烈微微一震,只沉吟了会儿便勾起她双腿,带着她跃到宫阙之上,朝来时方向飞回。
烈亲王府外围,建得最高的那一栋宅第,丝雪霖正挨着心爱的师父坐在这大户人家的屋脊上,是很冷啊,但有了师父就都不同了。
从他们所在位置看去,能清楚看到原本分几路布置的羽林军已陆续撤离,半刻钟前全数清空,烈亲王府险些遭血洗的危机终于解除。
“师父要我看的,我都看了,要我听的,我也都听了,那……阿霖可以问话了吗?无论问什么,师父都肯老实答话吗?”边动嘴皮,悄悄想去勾他的指来握着,他却将手缩进袖中不欲她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