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调头就走,依然很“有礼”地颔首作揖,终才旋身离去。
身后,国公爷的目光仍注视着不放,既喜欢又懊恼,既生气却无可奈何。
河湾的曲隐处有一块大岩石,旁边湿地生满及人腰高的阔叶长草与水芦苇,丝雪霖将这个小小所在当成自己的私密天地。
河水清澈见底,她仅脱去外衣和鞋袜,穿着中衣便下水了。
往深处游了会儿,上岸后拖着湿淋淋一身往大岩石上一躺,摊开四肢一晾。
该回帅府,晚膳肯定都整好了……她知道归知道,却实在不想动。
老人家的话岂是没打击到她?
她都觉像被斗鉴放出的水上火箭狠狠炸飞,千疮百孔的,都不知怎么修补。
手指碰到岩石边的阔叶长草,她随手折了一节,横在唇边便吹。
她学什么都快,也都能学得好,偏偏就是叶笛吹得很不如何。
爹教过她,师父也教过她,他们俩皆是个中高手,最强的那一种,无奈她这个徒儿太不争气,学来学去是能用各种叶类吹出声音,但悦不悦耳可不保证。
她吹着最熟悉的曲调,小时候爹常吹的那个调调儿,呜呜咿咿又呀呀呜呜一阵,她闭眸吹着,不能说好听,然,至少五分象样了,也够她苦中作乐。
突然——
随傍晚徐风拂来的是一阵清音,吹着同一首曲子,巧妙且委婉地配合着她。
瞬间,她吹出音律之悦耳程度被拉抬到更高一级的境界,根本是被拱上去的,好像她也成了很厉害很厉害的个中高手似。
她气郁地一把甩开手中的阔叶长草,一骨碌弹坐起来,表情闷闷地瞪着轻松跃到岩石平台上的亲王师父。
还没开口,一条大方巾已先往她头上罩落,骤然间,堵得难受且气鼓鼓的心就塌软了。
她一动也不动楞坐,将她兜头罩脸的大巾子却开始动起,帮她擦发拭脸,尽可能吸掉身上水气,最后披挂在她肩上。
“晚膳已等着上桌,没见到人,原来真往这里来。”南明烈俊庞温和,眉目温和,仿佛一切再自然不过,无须解释他为何会知道她的私人秘境。
反正眼前男人神通广大,丝雪霖也认了,闷头不语好一会儿才出声——
“你饿了就吃,用不着等我。”
“没等到你一块儿,本王怕是食欲全无。”嘴角微乎其微渗笑。
她飞快看他一眼,颊面红红,略赌气道:“这些天我没跟盛国公闹,老人家爱跟在我屁股后头东转西绕,我也没赶他走,你尽可放心。”
南明烈望着她好一会儿,忽道:“以往还会称我一声‘师父’,如今气我恼我,便不愿再称一声吗?”
“……我没有。”小心思被看穿,她硬撑着。
南明烈点点头。
“也罢。不称‘师父’也好,不想喊的话,往后就别喊。”
“师父!”她倏地转向他,脸色苍白,惊瞠的眸子迅速泛雾,滚出两道泪水。
他眼神略暗,对她的泪似乎不为所动,徐慢又道——
“你适才说,本王尽可放心,然而我对你,怕是永远无法放下心。”
丝雪霖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
她明明把事情做好了,从以前到现在,她真的有做好很多很多事,如今却因她不愿再去理会京畿顾家、不想与盛国公多有往来,他就否定她曾做的一切,说她令他无法放心。
她到底哪里不好,又哪里让他操心了?!
泪水濡湿整张脸,又在他面前变成笨蛋,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
“师父嫌弃我,明说就是了,我会自个儿找地方待着,不能硬把我塞回给京畿顾家……”一遍遍擦泪,使劲儿擦,结果手掌手背全湿了,脸也还是湿漉漉。“我走掉就好,我去浪迹天涯,去闯荡江湖,只要我走远了,盛国公就没理由再找师父麻烦。”
“你走远了,本王怎么办?”
丝雪霖被他弄糊涂了,泪雾之后是他莫可奈何却温柔的淡笑。
他坐在那儿静静望她,瞳仁深深浅浅潋濡着什么,神秘且从容,只对她展现。
“那日你哭着怒问本王,问我是否要把你丢回给京畿顾家,问我为什么要这样……你问了许多,问得气急败坏,本王想了想,这事解释起来得花费不少唇舌,但精简起来也不过一句,你现下已能静心来听吗?”
她心脏怦怦跳,撞得胸骨都疼,因他格外严肃又奇异温煦的眉眼。
她郑重点头,没发觉自个儿收拢了手脚,从随意的坐姿改成正经跪坐,眸光须臾不离他的面庞。
南明烈露齿笑了,待她定静下来,他启唇淡淡吐声——
“本王想你嫁我为妃。”
静……
再静……
静得不能再静……
某个姑娘瞬间石化,整个人僵直往后一倒。
她真的倒下,“咚”一声从大岩石上直接倒进满满一大丛的阔叶长草和水芦苇里,有柔软湿地和厚厚草丛垫底,她什么伤也没有,更未跌痛半分,只不过躺在那儿完全傻掉罢了。
她怔怔望着满天霞红,觉得耳力肯定出问题。
对!肯定听错!绝对是!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跃起,重新爬回岩石平台上,明明花不了多少力气,不知因何却气喘吁吁,都觉吸不足气似的。
男人依旧屈起一膝好整以暇坐着,神俊眉目似笑非笑,引她入胜。
“师父你再说一遍,我……我没听明白……”
南明烈摇头叹道:“精简成一句要你一听就明白,果然挺为难。既然如此,本王还是进一步挑明说了。”略顿。“这几日想想,事得尽快处理才好,所以本王昨日已手书一封折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帝都,奏请皇上为我赐婚,将盛国公的嫡长孙女许给本王为妃。”
第7章(2)
丝雪霖脑门一麻,胡乱便嚷——
“师父看上人家嫡长孙女就去娶啊,干什么扯上我?我自个儿找地方窝着去还不成吗?你、你……”等等!
所谓……什么盛国公的嫡长孙女……他指的是谁?
她心颤不已,陡地止声,泪珠仍顺匀颊滑下。
她不笨,甚至可说是极聪颖的,但跟他一较,脑子实在不够使。
不想再被当成笨蛋耍,干脆鼓起勇气问个清楚明白——
“师父想娶来当烈亲王妃的人……是我……是吗?”
“是啊。”他答得毫无迟疑。
丝雪霖倒抽一口气,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只得盘腿坐挺,两臂盘在胸前,一副不问个水落石出不罢休的气势。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头一甩,略显暴躁。“师父不要玩我,不要闪避问题,就是问你为什么……突然……突然要这么做?”
南明烈看着沐浴在霞红余晖下的姑娘,那粉颊上的润意微微亮,眸底跳动小火,鼻子和洁颚倔气扬着……他沉静凝望,袖底长指动了动,最后收拢成拳。
“并非突然这么做,其实问题一直搁在那儿,却是你的事在京畿传开,盛国公直奔东海而来,本王才觉不釜底抽薪将事拿下,拖着只会夜长梦多。”
“那、那师父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问题?”拜托不要让她猜,此时的她思绪如阡陌交错乱得寻不出头绪。
南明烈道:“东海局势大定,边防各司亦具规模,若推敲不错,今年过年许是要回京畿帝都过了。一返帝都,圣上必然召见,本王已近而立之年仍未成亲,此事极可能受到关注,万一皇上问起,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赐婚一事怕是再难避开……”眼前姑娘听着听着又掉泪,他深吸口气抑下胸中波动,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