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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在这极短瞬间,丝雪霖挣开衣领上那只手,含在口中的话冲喉而出——

  “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坏蛋!”

  “小家伙!”听到跑走的脚步声,南明烈凛声一唤,可惜人家根本不甩他。

  他没再出声,不欲将盛国公府派出来逮人的家丁和护卫们引来。

  瞳仁发痛,泪水直流,他仍勉强掀开眼皮,尽可能加快步伐离开竹林。

  细竹林中有十多把火炬晃动,想是盛国公府的人马,他迅速避开。

  记得进竹林前曾见到三棵枝桠交错的香樟树,他朝那个所在挪移,直到跃上其中一棵香樟树,将自身安置在坚固的枝桠间,才允许自个儿背靠着树干仰倒,浑身如脱力一般。

  热疼的目中仍不断涌出泪水,他终于屈服地掩落墨睫。

  喘息阵阵,两耳像被蒙住,周遭声音变得模糊,五感正在僵化中,连舌根都有些使不动,发不出声音,而他竟然……竟有股欲大笑的冲动。

  他,天南王朝号称文武双全的烈亲王南明烈,出生便带灵慧,三岁始学文习武,七岁能出口成章、策马弯弓,庙堂之上能舌战诸儒百官,战场之上能力斗贼寇、智取强敌,结果……却遭一只小家伙暗算得逞。

  才多大的小姑娘,花样儿真不少,自己长她至少十岁,如今阴沟里翻船只能说是轻敌了,大大失算。

  所幸小瓶里所装的粉末并非什么厉害毒粉,他体内气血运行仍是无阻,仅外在的五感和肢体逐渐僵麻。

  倘有心置他于死地,这一次当真能令他死透。

  可话说回来,若他一开始便拿她当敌对的一方看待,也绝不会允她近身,更别说把自己一张脸递到她面前。

  这孩子,总得想想该怎么收拾。

  始终是要落进他手里——始终。

  南明烈模糊思忖,勉强挪动长指,往袖底慢腾腾地摸索,取出一木瓶。

  他从瓶中倒出一颗小丸,捏碎后揉在掌中,特殊的清香丝丝缕缕散出,随风荡开之后变得似有若无。

  过了子时若未回府,缥青与其他暗卫定会寻来,届时循着香气就能找到他。

  而此时他所能做的就是——神识放弛,睡场好觉。

  第2章(1)

  西泽大地多深林与沼泽,毒淫瘴气不得不防,带剧毒的蛇蝎虫兽更是不少,而能与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共存,在此安然扎根,西泽的巫苗族人自有他们巧妙的生活技能,例如——制出能麻痹五感的粉末用以防身之类。

  南明烈醒来时是在他的烈亲王府主院寝房的锦榻上。

  如他所想,底下那一支暗卫果然在特殊香气完全消散前便寻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送回王府,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待醒来,竟已时过三日!

  他代圣上前往盛国公府宣旨嘉礼,事后还须进宫覆命。

  然他昏睡不醒,无端端的如何也喊不醒,烈亲王府里的人可不敢拖延或隐瞒,大管事老早拿着王府牌子请御医过府,这事自然传到皇上那儿,于是太医院好几位大国手全被赶了来,一场联合会诊兼七嘴八舌的辩证尚未辩出个结果,昏迷不醒的人倒自个儿睁眼了。

  早朝结束,众臣工退尽,南明烈依旨进到泰元殿后头的甘露居。

  他朝闲倚迎枕而坐的昭翊帝行亲王拜礼,双臂抱圆,与胸齐高,一揖,语调恭敬。

  “臣弟无恙,劳皇兄记挂着实有愧。”

  昭翊帝低笑了声,晾着他好半晌才道:“若非太医们亲临会诊,眼见为凭,朕还以为皇弟对朕有所不满,借故装病,是想甩朕脸面呢。”

  “臣弟不敢。”南明烈腰弯得更深。

  “朕把你从东海召回,夺你手中十二万望衡兵的调度权,将所谓‘具超世之才,入世如甘露降雨、蕃滋百姓’的烈亲王当成一个闲散王爷来使,差你东家宣旨、西家嘉礼,尽干些芝麻绿豆大的事,你不觉憋屈?”

  南明烈上半身姿势维持不变,双膝从容跪下,徐声道——

  “东海边防之艰苦实难一语蔽之,除了东黎国时不时小规模犯境,海上诸岛更是海寇藏匿的佳所,沿海渔村甚受其扰,臣弟自接手戍卫与海防之务以来,已整整三年未回,此次能奉召回京,承欢于太后娘亲膝下,自是皇上圣心仁德,体谅臣弟,臣弟感念圣恩已然不及,怎可能不遵圣意?”

  甘露居中一阵窒人的静默,非心志强大者,极难扛住这逼仄氛围。

  瞪着小阶下端跪姿挺直却气度从容的年轻男子,昭翊帝内心既爱又恨,兀自纠结,最终丢开奏折挥了挥手,口气放软——

  “怎么说也是领亲王俸的正经王爷,祖制可没让你见着朕就下跪,跪什么跪?不是刚病愈吗?起来起来,给朕好好在一旁坐着。”

  “谢皇上。”

  南明烈徐稳起身,在一名老宫人的服侍下落坐,清俊眉目始终淡敛。

  昭翊帝命宫人上茶上点心,和蔼笑道:“把你丢在东海整整三年,如今回来了,就给朕说说外头好玩的事吧?”

  “臣遵旨。”

  东海戍边需作陆上布置与海防,水军的阵法与操练尤其紧要,不可一日松懈,这种种又岂是什么“外头好玩的事”?

  圣心难测,但皇上兄长想从他口中听得什么,南明烈却是清楚的。

  新皇登基之初,东海深受东黎国与海寇之扰,朝中欲派熟悉水战的老将前往,无奈老将军在临行前病故,于是他自请前往参与防务,并在新皇面前起诺,定然做出一番成绩,保东海百姓平安。

  当时远离京畿,实则带着点“欲避其锋芒”之意。

  他在东海整军,重建防线,一手训练出来的望衡军这三年来陆陆续续建立不少功勋,声势日益壮大。

  然后就是一道圣旨来得突然,立时将他召回京中。

  皇上兄长想听他抱怨,抱怨自己在东海的戍边生活有多辛苦,还想见他示弱,要他开口请求让他回京生活,不再返回东海。

  他按圣心所欲去做,待退出甘露居往宫门外徐行时,风拂袖撩袍而过,才觉额背微汗,胸口微微寒凉。

  圣上与他虽一母同胞,两人却足足相差二十岁。

  母后十八岁诞下皇长兄,近四旬时才又有了他,而今他二十有二,圣上已到不惑之年,尽管后宫嫔妃众多,却只有皇后顺利诞下一名男婴,而今,天南朝的东宫太子才刚满三岁。

  子嗣不兴,太子尚小,他这个亲皇叔又正当年……皇上兄长在提防什么?

  转着思绪,脑中浮出天南朝地位最尊贵的那名男子面庞,四旬出头,正当壮年,目中却见浑浊之色,眼下更显两团浮肿,当年身为东宫殿下时的奕奕神采,如今竟已荡然无存。

  眉峰淡拢又放弛,神色莫测,尚未踏出宫门,一道黑影已闪至他身侧。

  是缥青。

  身为暗卫,若非极紧要之事,绝不会在光天化日下现身,且还在宫门之内。

  南明烈想到今早一醒转就交代他去办的事,甫平整的眉心不禁又拧起——

  “出事了?”

  “是。”缥青恭敬颔首。

  暗卫简短有力地回报,尚未听完,南明烈已快步出宫,上马离去。

  烈亲王府正院小暖阁。

  阁中燃起舒眠的宁神香,秋日天光透过窗纸丝丝渗进,将临窗软榻上小家伙的一张伤颜照得清清楚楚,清楚到惨不忍睹——青紫的额角、破裂渗血的唇瓣、肿高的半边脸蛋和后脑勺,除这些之外,四肢与身躯还有数块严重瘀青和红肿,内伤颇重,左手小臂甚至被打断,其余小伤口更是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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