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男人一夜掷百金,就只求她回眸一笑。
多少男人一夜扔千金,就只求她玉白纤指弹上一曲。
“小姐,五百两,要你去败坏一个男人的名声,这事有那么简单吗?”屏定言淡淡地说出看法。
伊灵撇唇轻笑。“我这身子终究得卖,既然要卖,自然是要卖个好价钱。”身在青楼,她清楚自己的未来注定要沉沦。
“在烟雨阁里,至少还有嬷嬷会保护你,但若是照那姑娘所说,女扮男装上松涛书院,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况且,真要卖身的话,小姐的身价肯定更高。”绝不只五百两。
不过,但若是可以,她会在那日来临之前,带着小姐逃离这里。
“我的身价再高,也得与嬷嬷拆帐。”伊灵垂下卷翘的长睫,掩去高深莫测的眸色。“况且,若是离开这儿,说不准我可以找到机会摆脱这里。”
初及笄,但她却比同龄的女孩更加世故而聪黠。
“小姐是这么盘算的?”屏定言微愕。
“有何不可?我习惯认命,但不代表我非认命不可。”有机会逃,为什么不?
她可不是自愿成为青楼女子的。
她七岁那年,家中无故惹来一场灭门之祸,唯有她和五岁的弟弟伊武逃了出来,被人给救了,其余家中三十口人无一幸免。恩人将他们托给一户人家收养,每年都付了大笔银两,要养父母善待他们,以为从此无后顾之忧,岂料,不过三年的光景,养父母以救治弟弟的病体,花费千金为由,将她卖入青楼。
为了弟弟,她待了五年,并在今年成了花娘,凭着她玲珑的手腕和甜美笑靥,成了烟雨阁的花魁,嬷嬷等着她身价再高涨些,再卖出她的初夜。
她原本是打算认命的,但眼前出现了一线生机,她没道理不争取。
只要她办妥了事,她可以拿着五百两赶回苏州,带着弟弟离开,两姊弟加上定言,靠着这笔钱做点小生意,要谋生,相信应该不会太难。
“原来小姐是这么打算的。”屏定言恍然大悟,随即又觉得不对——“小姐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又为何要问我呢?”
“因为我需要多一夜思考,毕竟今天晚上那位盐商卓爷就要离开金陵了,我想走,也得要把卓爷要送我的东西先收到手再说。”
卓爷出手非常阔绰,且为人正派,对她非常客气又有礼,她相当欣赏这位客人,贪他给的打赏,但也想要送他一程。
“小姐真是足智多谋呢。”小姐能当上烟雨阁第一红牌,并非只靠外貌。
伊灵噙着笑,垂眼忖度,淡吟,“况且,那位姑娘不也说了,那位夫子有断袖之癖,强欺了她的弟弟,基于男人被羞辱,不便张扬的缘故,才要我前去败坏那位夫子的名声,既是如此,我还怕什么?”
“小姐,就算是如此,也不代表他不会欺负姑娘家。”屏定言好心提醒着。“而且,别忘了,你是要扮男装上书院的。”
伊灵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她若是扮男装肯定俊俏,想必危险多多,再加上女儿身的事实万一被戳破……思及此,她不禁笑了。
怕什么呢?她原本就是为了诱惑那夫子才去的,不是吗?
是女孩还是男孩,又有何妨?
至于她的下场,就暂且抛开不管,为了未来的路好走,不过是牺牲清白,怎么算都值得。
“定言,替我磨墨吧。”她突道。
“小姐要写信?”
“是啊,一月一信,非写不可。”恩人至今依旧资助着他们,但这银两得要用她一月一信去换取,以确定她的养父母待她极好。
“小姐,为何你始终不愿把事实告诉那位恩人呢?”尽管极不甘愿,但她还是乖乖地取来文房四宝。
“没用的,我写的信,养父会先看过,倘若我透露半点蛛丝马迹,他们会拿我弟开刀的。”为了弟弟,她什么都不能透露。“无所谓了,反正一信抵一信,我写封信让他们去向恩人讨取银两,他们也得给我一封弟弟的亲笔信,让我确认伊武安好,那我也就无怨了。”
“小姐,这岂不是在为虎作伥吗?”屏定言叹道。
“有什么办法呢?时间太久,再加上那时受到惊吓,我根本不记得恩人长什么样子,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想告诉他实情也没法子……其实,知道这世间有个人是如此地疼爱我,就够了。”那位恩人,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苦。
感谢他在他们姊弟俩面临生死的关头拉了他们一把,假如有机会,这恩情她是一定要答报的。
“这感觉我懂,就好像小姐救了我,让我知道这世间并非那般冷情。”
“哎哎,怎么说到这上头了?”面对屏定言正经八百的道谢,伊灵有些微窘地羞红了粉颜。“这人嘛,总是有急有难,我曾受人点滴,这危难时有人相助的感觉很好,若我有能力,自然愿意伸出援手,而让我有这想法的,是我的恩人,所以如果你要感谢,倒不如感谢他吧。”
屏定言闻言,淡淡笑着。
她的小姐,是世上最好的小姐,看似娇弱,实则坚强,豪情又潇洒,善良又贴心,能被她所救,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报了。
松竹翠迭,桃杏蔽天,这落在山腰,腹地延展到山谷间的松涛书院,俨然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一片片红瓦,在绿林之间宛若成了点缀的烂漫山花,而木墙上雕凿的经史子集龙飞凤舞地跳跃着,伴着弥漫在山间的学子朗诵声,卓绝出尘的琴声,盈满浓浓的书院气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男子身穿天青色窄袖交领衣衫,一头乌亮檀发整齐束起,他闭上眼,墨睫微颤,倚在户外学堂边的大树旁,听着学子跟着夫子朗读诗经。
“君唯,杵在这儿做什么?”明明天气冷得要死,孙玉珏还是坚持要摇着羽扇,以彰显他夫子的仙风道骨,一步步从学堂夫子席上晃到好友身旁,放着一票学子继续摇头晃脑地覆诵着。
墨睫微掀,底下竟是双犹若深渊般的玄眸,有些冷,但笑意微布,暖了那双教人打从心底颤惧的寒鸷眸瞳。“这一段,已经念了很多回了。”
孙玉珏斯文清秀的脸庞漾着可比奸商的笑。“他们多念几回,我就可以多歇一刻钟,当然,绝对不是我偷懒,这也是为了他们好,多念几回,才背得住,你说对不对?”
“你说的都对。”孟君唯不予置评地扬起入鬓的浓眉。
他和玉珏是一起长大的孤儿,情同手足,玉珏的身子骨偏弱,自小就不适合练武,不过倒是有颗好脑袋,束发之年便成了秀才,来年成了举人,但未曾打算再参加会试,甘心成为平凡的夫子,落在这如诗如画的山间歇脚。
而他,虽是练就一身武学,但对诗赋极有兴趣,靠着玉珏推荐在这里落脚,当个武师,再旁听着玉珏讲解些许诗文。
“我说的当然都是对的。”孙玉珏热情地勾上他的肩,嘻皮笑脸地问着,“怎么,你家伊人可来信了?”
孟君唯斜眼瞅着他,眸色没半点恶意,却会教不熟识的人为之发颤。“还没,日子尚未到。”
关于孟君唯的一切,孙玉珏全都知道,更清楚他的眸色清冷,不过是来自于他不善表达,不是真的冷情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