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身旁的晏摇光,真切的松了口气。今夜……他终于可以好好入睡了。
胤征王爷府,位于西引皇城北方驿站旁,身负屏障皇城的使命。
两条禁制的静街外,有座交易热络的市集,原本是牲首买卖的地区,而后逐渐聚集为市,亦是西引境内,唯一允许与邻国通商之市,南来北往的干粮古玩、丝织和金银玉器等等商品罗列,日夜不休,称之为“鬼市”。
这方的鬼市不分昼夜的喧嚣,而向来肃静的胤征王爷府也是难得的热闹,停放的软轿从正门绕过后门,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
因为先前玄迎之夺权登基后,曾对此展开搜家行动,搞得王爷府乱成一团,家奴四逃,现任才由刚登基的玄逢之赐芙发家奴,并下令直折将正爷府格顿一番。
“王爷,您不可不防,二皇子生性猜疑,早晚会削了王爷的兵权,再对王爷下手的。”说话的人,是刑部尚书大人,他老脸哀愁,对眼前人事不关己的态度极为无奈。
玄夜爻端坐主厅,主厅宽敞,木雕镂空门裹精绣软纱,十二扇锦门大开,透着外头沁冷入冬的寒意,而他上身赤裸,由着白萝替他的肩伤象征性地裹着纱布,一脸兴致缺缺地望向门外忙着洒扫整理的家奴。
“大伙原以为要登基的人是王爷,岂料建功的是王爷,登基的却是二皇子。”
另一头的九卿大人也忍不住叹气。
玄夜爻懒懒横睨。“大人,小心隔墙有耳。”
“九卿大人说的是实话,咱们都不怕隔墙有耳。这不只是咱们的想法,就连百姓们亦做此想。”
“真是怪了,本王征战他国,总被视为恶鬼,怎么在西引倒是炙手可热了?”
他哼笑,目光追逐着门外。
无人敢靠近的不祥鬼子,竟在一夜之间变成炙手可热的登基人选了?
“那是因为你是咱们西引王朝的守护鬼将军,辟疆拓土,战功无数,就连今儿个能够杀了狠心弑父的大皇子也都是王爷的功劳,为何皇位却是给了二皇子?一开口的是玄夜爻的皇叔,晋亲王。“本王明明特地差人送了书信去,你没瞧见吗?”
听者心不在焉的望向厅外,庭园梅林里头有抹纤瘦身影,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姿态,正在交代编派工作给家奴,他不禁微勾唇角。
“胤征王,你到底听见了本王说的话了没?!”晋亲王瞧他置身事外的懒散样,不禁有点恼火。
玄夜爻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抬眼。“皇叔,谁当皇帝有什么差别?皇上有心为帝,他有野心,也是百姓之福,本王对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劝各位大人还是早点回去,免得新皇猜忌,以此拿你们开刀,本王可就愧疚了。”
原以为将最后一场闹剧处置完,回到王爷府,他便可以好生歇息,天晓得这几个老家伙会这般抬爱他,三番两次晃来他的王爷府,搞得他清闲不得。
“你当真无意?”临走前,晋亲王再问。
“皇叔,何苦勉强我?”
“难道你不怕皇上反过头来咬你一口?”
他似笑非笑。“皇叔,找看起来会傻傻地任人欺负还傻傻的不还手吗?”
玄逢之的个性,他不是不清楚,但他一向不在乎。
他和他的手足情加深,是起源于他小时候月圆吸血被他撞见,他却压根不惧,以平常心看待他。
就是这份平常心让他感动,但这份感动是有极限的,只要玄逢之不越界,两人就可以相安无事。
如今想来,他才发现,原来自个儿倒是单纯得紧,一份感动可以教他记得这么久,让他忽视太多玄逢之带给他的不快。
那么,一份爱呢?
他可以记得多久?
“罢了。”晋亲王摆了摆手,不再多说,但一瞧见他未束起的发,又皱起眉。
“你的发还不束起吗?披头散发的,像样吗?”
“等我的王妃指伤好了,她就可以替我束发了。”
晋亲王闻言唇掀了掀,可最后终究还是闭上。
“白萝,摇光呢?”待送走所有大臣之后,玄夜爻慢声问。
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唉,我的姑奶奶不知道又晃去哪了?刚刚明明瞧见她在前院的,这会儿又上哪去了?”
“有事让她忙着也好,省得她老嚷着想到鬼市走动。”确走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开王爷府,他才动手解开缠在肩上的纱布,露出早已长出新生皮肤的伤口。
“王爷,新皇准备大宴天下,派了不少使节去邦国邀宴,王爷身为最大功臣,自然也要带着准王妃入宫,不如趁这当头带她到鬼市走动走动,买点首饰配件,才不会失了里子。”
白萝笑着建议。
玄夜爻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半晌,“那些行头宫里自会打点。白萝,你明知道本王向来不爱到人多的地方走动,这么劝又是为哪桩?”
“还能为哪桩?只是想让王爷知道今非昔比,王爷不必再像往常藏身府中。”
白萝笑得桃花眼眯成一条缝。“王爷能遇上晏姑娘,真是太好了。”
“听你这么说,像是她改变本王甚多似的。”
“难道不是吗?”他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人。“王爷如此孤独,能有个人在身边陪伴,这是好事。”
“……本王孤独?”
孤独吗?他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他独处惯了,如今却想不起独处是怎样的感觉。
“难道不是吗?王爷小的时候几乎足不出户,哪儿也不去,努力习武学兵法,就连几条街外的鬼市都没去过,往后总不能也不让未来的王妃去走走吧。”
玄夜爻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拐了一大圈,他是在替摇光说情。“你知道本王向来不爱到人多的地方。”
军营战场除外,因为唯有在战场上才能教他感到自在。鬼市太平和,总让他觉得格格不入,找不到安身之处。
“可王爷不是已经答应了未来的王妃要带她去吗?”白萝说着,忍不住叹气。
“昨儿个未来的王妃问起属下,属下真怕她要是嫌闲发闷,就偷偷溜去了。”
“得了,八成是摇光要你来当说客的.”他啧了声,笑了。“本王去找她。”
想去走走,那就走吧。
看着他的背影,白萝的笑意更深。
***
晏摇光查探完毕,确走胤征王爷府有四座院落,六座主屋,共七十二间房,门窗皆损,至于里头的摆设奇玩早就不翼而飞,里头桌倒椅坏,翻箱倒箧,打扫起来得要费足工夫。
幸好几日下来,倒也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她踏进主房,检查每个角落是否都打扫干净,最后才坐到妆台前。
垂眼瞅着摆在妆台上的扁梳,将保留多时的玉串搁在扁梳旁,却瞥见映在镜中扭曲变形的指。
她下意识的交握十指。虽说指伤已愈,也不怎么影响生活作息,可是手指已完全变形,非常丑陋。
“你在想什么?”
玄夜爻的沉嗓逼近,她抬眼的瞬间,粉颜噙着完美而无破绽的笑。
“你忙完了?”
“全都打发走了,烦透了。”他垂眼审视她的神色。“累吗?”
“不累,刚好有些事让我做。”她笑说,随即起身,拉他坐在妆台前。“王爷得闲了,可要让我帮王爷束发?”
“你想好要替本王束发了?”他一震,有些激动,更多的是任喜。
如此寻常的举措背后,其实藏着一份深沉的承诺。
“早就想了。”拿起台前的扁梳,晏摇光轻轻梳着他滑缎般的檀发。“可王爷也知道我的手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