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凝望他,柔润的水眸剔透而且晶莹,她用一种矛盾的神情凝望他。
“对,我睡不着,因为这张床太大,我不习惯。”她这么对他说。
他上床,用他炽热的臂弯拥紧她,将她的小脸按在胸口。“那我抱着你,你在我的臂弯里睡,我的臂弯刚刚好,刚好守住你。”他沉柔地说,宽厚的胸传出震动她耳腔的鸣响。
那刻,她几乎忍不住,呜咽出声……
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为何要这样感动她?她的身子微颤,心再也不能坚硬,再也不能设防。男人以为她冷,强壮的臂膀圈紧她柔软的发与苍白的小脸,健硕的长腿环住她的身子,他保护的、温柔的、眷恋的圈住女人纤细柔软的曲线,将她护在怀中,暖在怀中,紧锁着不放。
他把她圈得那么紧、那么紧,紧得除了浓情与密意,怀疑与距离已不能再存在于她与他之间。
她的脸无法不埋入他温暖的臂弯,与深浓的温存里……
她深深叹息。
“你的手,还疼吗?”凝着眸子,她颤声问他。
他静默片刻。“已经没事了。”低道。
她的心落下。
却没有真正落下。
她明知道他的伤早已没事……
但今夜,在他紧偎的怀抱里,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想太多。
然而,到了清晨,她又在他的胸口,发现几抹来历不明的血痕。他手腕上仍然缠绕着白绫,一直未曾取下,于是她像那天清晨一样,悄悄解开他手腕上的绫布……那里仍然没有伤口,连疤痕也没有。
若找不到伤口,那么血迹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不是她自己脚上的伤也曾经消失不见,她会以为那天发生的事,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将白绫缠回他的手腕,他完全没有知觉,仍旧熟睡。
是她手劲太轻?还是他真的睡得太沉?
这三日来,他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沉。如今日清晨,她躺在他身边已过半个时辰,他却还熟睡未醒。
织云凝视他沉睡的俊脸,慢慢回想着那夜,究竟还发生过什么不能解释的事?
如果真的有不能解释的事,那么唯一不可解释的,就是她的哮喘症,为何完全没有任何发作的征兆,她不但没有头晕,而且没有哮喘,她的病仿佛在一夜之间痊愈,难道真的如小雀所说—— 她已死过一回,所以阎罗王不收她了?
织云知道,小雀只是信口胡说,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然而这三天来所发生的事,又有哪一件有答案?包括他的温柔、她忽然消失的伤口、还有他手腕上那讳莫如深的伤……这一切一切,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没有答案的无解。
第10章(1)
夜半,确认身边的人儿已熟睡,障月掀开被子,悄声下床。如过去那几夜,他穿过拱门走出寝宫,越过纱帐来到露台。
今夜,月光分外皎洁。
还剩多少个夜晚,他能像今夜一样,仰首欣赏这美丽的月色与夜景?
对着月光,他沉缓地吸气,低头,寻找手腕内侧最顺口的黑肉,然后张口狠狠咬下。
鲜血自他腕间汨汨流出,在银白月色下,那鲜血看起来像是黑色的。他抿唇,满意这样的血流速度,方便他尽速染黑一头白发……他的血确实是黑色的。黑色的血,流出魔的体外,却凝结成鲜红色。
多讽刺,人与魔,为何处处相反?
如此相反,他为何会爱上人间的女子?
他笑了,唇边的笑容扩深,因为魔王竟然也有百思不解的问题……
“障月。”
有人唤他的名。
他顿住,笑容僵凝在嘴角。
“障月?”
那温柔的声音他太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惊恐地转身,他狞大双眼,因为看到令他心胆俱裂的景象——
织云正站上露台,她的目光就那么笔直地,投射在他未染黑的半边白发,背部横展的黑色肉翼,以及那对森白恐怖的了牙上。
障月僵凝在那里,无法言语,无法动弹。
直到她的目光落下,定在他那撕裂的、狰狞的、还淌着鲜血的手腕上。
“不,我可以解释。”他颤声说,抬起脚步想上前对她解释。
织云睁大眼,她摇头,脸色惨白,然后转身跑开——
障月呆住。脚步,慢慢收回……他是魔!他是魔!
她已经发现他是魔了!
她惨白的脸色与慌忙逃开的模样,像把刀刺入他的胸口,掏出了他内心深沉的恐惧—— 悔恨开始蚕食他的心脉,她怕了。她走了。
她逃了。
她再也不会爱他了!
魔王也有恐惧,魔王原来也有恐惧!抱着凌乱的半黑长发,他闭上眼睛,痛苦地、绝望地、无助地在露台蹲下……
直到一只小手握住他强壮的手臂,试着把他抱头的手拉开—— 他茫然睁眼,魔眼已泛红,还在不断流出红色的泪液……一片红光中,他看到一双小小的脚丫就站在身边,随即那脚丫的主人蹲下,一张焦急的小脸倏然贴近他狰狞的脸孔,然后用娇柔的嗓音伤心地斥骂他:“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自己咬自己?”织云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愣愣地任由她执住自己的手,愣愣地呆视她哭着为他止血、为他上药,为他缠白布……
他怀疑她真的存在,他怀疑自己只是在作美梦,他怀疑这一切只是他的妄想。
过了好久,他还是没办法相信这是现实,直至月光射到她娇嫩的脸颊上,反映着她颊上那片晶亮的泪光……
那是泪。
是泪。
真的是泪呵!
但她为什么哭?
是因为害怕而哭?
还是因为他长得太丑?把她吓坏了而哭?
不不不,那不是害怕,也不是惊吓,她的泪流得好汹涌,好悲伤,好凄凉……那是伤心,那是心痛,那是不舍。她,因为不舍他而哭泣吗?
“云儿……”他哽住,怔然唤她。向来只有魔玩弄人,从来没有人能玩弄魔,所以他从来不知道恐惧与希望交相煎熬,会让人喉头焦灼,语不成句。
“为什么?”她伤心,哽咽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执住他包扎好的手腕,她好心疼、好心疼地贴着自己的心口。
他像个木人,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地看着她的举动,害怕一切只是幻影,只要他一动美梦就会破灭。
“你,”半天,他干涩的喉咙才能挤出一句如磨沙的问话:“你不怕我吗?”
她抬眸。
怕?
她该怕吗?
她盯着他的撩牙,看着他的黑翼,瞪着半黑半白乱七八糟的发……
初初看见他异于常人的形貌时,她是惊讶,她是诧异……但……
“为什么要怕?”她问他:“你不是障月吗?只要你是障月就好了,我为什么要怕你?”她喃喃说,固执地将他受伤的手贴在胸口,好紧好紧,仿佛那样就可以医好他。他开始颤抖。
剧烈地颤抖……
红色的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地,汹涌地流下。
“所以,你不是人吗?”夜半,在龙床上,他拥着她,温柔地对她说明始末,最后听着她用娇软的声音问这一句。
“对。我不是人。”他承认,苦涩中带着甜美。
毕竟他的小女人没有因为他“不是人”而逃走,因为他“不是人”而离开她。
人间会为此说什么?
感谢上苍?
好,他可以为此感谢住在欲色天那个家伙,救了他心爱的女人。
“原来,当初你故意对我那么冷漠,是因为知道我与你合欢后必定会死,所以你希望我恨你,这样才能减轻你心里的愧疚,是吗?”现在,她终于知道他当初那么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