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不代表一个人的全部。
他或许看来不羁又野性,但相较于她那位面若冠玉却性好渔色的兄长,尉迟义君子太多太多太多……
尤其听闻了关于尉迟义的故事,她对他的印象更加改观。
不同于严家几件流当品的遭遇,尉迟义是自己踏进严家当铺,将自己当掉,那年,他十岁。他的娘亲重病卧床,筹不出医药钱,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能拿到一笔银两,为他娘亲抓药请大夫。严家老爷同情他的处境,允了他的典当,据说他的典金相当高,其中包含了严家老爷私心的怜悯。虽然尉迟义拿到银两,迅速为他娘亲找来大夫治病,但她病情延误太久,病入膏肓,支撑不到一个月便撒手人寰,尉迟义安葬完娘亲,孑然一身地回到严家,履行他对严家老爷的承诺,成为流当品至今,也满十七个年头。
李婆婆说起这个故事时,口气仿佛讲着趣事一般,脸上挂满笑容,众人亦然,只有她,听得揪心疼痛,泪花朦胧,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一个十岁的男孩,勇敢而坚强,孝顺而守信,踏进当铺之前,他是如何压抑惶恐心情?要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卖掉,若不是下定决心,脚步怎能跨得出去?
想起十岁时无忧无虑的自己,对照着他,她简直是幸福得令人发指。
当年的小男孩,现在的大男人,外表改变了,那颗为亲人付出的纯洁心灵,不曾遗失。
他是好人,虽然看起来有些凶恶、有些鲁莽、有些蛮横,但毋庸置疑,他会是个好人。
“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哈意思呀?”尉迟义不懂其意。听完他的拍胸保证,她仍是半信半疑吗?所以才会一半点头一半摇头?
“我相信你不会,我对你有信心。”说这句话时,她维持颔首的动作,下一句,又改为摇头:“你看起来不是一个斓男人。”
尉迟义胸口小鹿乱乱撞,心窝像是一颗塞满馅料的饺子,都快要爆开,他完全无法将视线从她脸蛋上挪开,完全没有办法!她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淡淡描绘的眉,不靠胭脂染红的唇,柔美的五官,温婉的秋水双眸,教他忍不住想吁叹,几乎快要能明白秦关曾经告诉过他,为什么他不曾想以强迫的手段来对待朱子夜,情愿一个人默默守在身后!
“你若遇上了一个教你舍不得她落泪的女人,你就会懂了。”秦关说。
好像,有点懂了。
舍不得她落泪,想要看见她的笑容,希望她永远都能笑弯着眉眼……
尉迟义情不自禁抚摸她的面颊,笑眯了他一双总教人误解为暴戾的眼眸,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吐,混着灼热气息,几乎要烧伤她嫩薄肌肤。
“你真可爱……”
喃喃说着,像是悄悄话一般,不允旁人偷偷听去,更像是情话,声音沉合迷人,她发誓,她听见自己脑门轰然爆炸的巨响,将她的思绪炸得尸骨无存,无法多做思忖考虑,只能发呆地凝视着他,他与她贴得好近,近到她以为……他又要吻她了。
他没有。她竟然会失望于他没有。他闭眼做了几回吐纳,像上回吻完她之后那样。尉迟义知道自己要是再失控一次,绝对无法忍住欲望,想要她的渴望,一天一天累积堆砌,只有更强烈增加没有减少。
他不想吓坏她。
“好好工作,偶尔偷懒没关系,改天我再教你浑水摸鱼的彼俩。”尉迟义笑着摸摸她的头,她梳绑着极为简单的马尾,大概是失去婢女伺候的巧手打扮,她只勉强能梳顺这头柔亮长发吧?他记得朱子夜也是一个不擅长打理自己的笨姑娘,他看过秦关为她做的一款特殊钿夹,随手一捉就能完成一个壁口形,他应该……去向秦关讨几个来给沈璎珞用,没有姑娘不爱秦关制作的美丽饰物,希望她不是例外。
沈璎珞目送尉迟义离开,他才刚走,她却已经想再将他唤回来……怎么会这样呢?自己是生病了吗?脸颊好烫。为什么心窝口跳得好急?鼓噪着莫名情绦……
就算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她的眸光依然远远随去,久久无法收回。
直到李婆婆出声叫她,请她跑一趟酒窖去拿一小坛酒,她才回神,连忙应允,生怕被李婆婆瞧见她的不对劲,于是欲盖弥彰地以小跑步方式去取酒。
酒窖里,弥漫着一股教她怀念的酒香。制酒世家,全宅子里总是飘散各式淡酒香。爹领着制酒师傅们的身影,仿佛正出现在眼前。沈璎珞不由得放缓脚步,想藉此更沉浸在过往中,就算只是回忆,也好。沈家的酒窖,比严家更宽阔,一大坛又一大坛的陈年老酒;对酒拥有无限热忱和坚持的爹亲、制酒师傅们乐在工作的爽朗笑声,好似重新回来了……
但,这里不是沈家酒窖。
这里出现了她在沈家酒窖不曾见过的人。
一个嫌酒窖闷臭而总是不肯踏进这里的人。
一个嫌蒸米燠热难忍而不想挥汗如雨去学习的人。
一个嫌酿酒会弄脏他高价衣物而不愿意撩袍去搅和的人。
沈启业!
沈璎珞瞠圆眸子,确定蜷窝在地窖一角的身影不是出自于她的幻觉,不禁捂嘴惊呼:“大哥?”
第6章(1)
沈璎珞早该想到,严尽欢不会放过任何一只姓沈的家伙,对严尽欢而言,沈家大宅及两兄妹全是她的囊中物,怎可能只赔本地留下她沈璎珞而放过沈启业呢?沈启业告诉她,他被严家派出的护师给五花大绑架回来,过起非人生活,白天,有做不完的苦差事,夜里便只能窝在酒窖角落勉强入睡,全严家视他如敌,没有半个人赏他好脸色看,想他一个风光大少爷,在自家府里呼风唤雨,谁胆敢叫他做杂务?别说是扫地,他连端茶水都不曾!
“难道……大哥你就是那个‘姓沈的’ ?”沈璎珞低喃,她就是曾被错认,才会吃了许多苦,结果,严家人口中要恶整的“姓沈的”,是他?
“什么姓沈的?”沈启业一头雾水。
“呃……听说,是小当家下的命令,要众人不许让‘姓沈的’ 过好日子。”她所听闻的,也仅止于此,其余的,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大伙都知道严尽欢要恶整的人是她的亲兄长,便瞒着她吧?
“该死的严尽欢!”沈启业咬牙咬得牙龈发疼,咒骂那只外貌清纯娇美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占走我们沈家家产,还硬逼我们兄妹沦为奴仆,歹毒的严尽欢!”
“沈家家产并不是小当家占走……”
“你说什么?”沈启业乍闻沈璎珞尊称严尽欢为“小当家”时就相当不满,又听见沈璎珞说出这番话,眸子含火,瞪向她。
沈璎珞不畏惧地回视兄长:“沈家是因为爹典当给严家,又拿不出取赎金,才会成为流当品,并不是小当家使坏占走它。”她没说的是,爹亲沈承祖为的是他沈启业才会散尽产业,沈家沦落至此,怨不得别人,若真要怨,该怨沈家子孙不肖。
“你竟然在替严尽欢讲话?!”
“我不是替小当家讲话,而是事实便是!”
“不要再叫她小当家!你是怎样?当小婢当上瘾是不?!甘愿沦为严家下人是不?!堂堂一个沈家小姐不做,要做下贱丫鬟?!”沈启业连日来的窝囊气全爆发开来,朝着自己亲妹咆哮,更推了她一把。